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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漲』的另一面,是『殺跌』。」呷口茶水潤潤嗓,王賢接著道:「當然人們預期糧價會降時,糧價又會跌跌不休,遠超人們的想像。」
「好一個追漲殺跌!」李員外今天是漲見識了。他終於知道王賢能把富陽官紳玩弄於股掌之間,不是靠小聰明,而是有大智慧。
「這麼說,我們從湖廣不斷進口糧食,對浙江糧價的衝擊,比想像中還要大得多。」幾位糧號的股東也明白了,臉色很是難看道:「糧價要是大跌,利就很薄了。」
「腰斬也不是不可能。」王賢緩緩點頭道:「這一行的暴利已經到頭了,大家要未雨綢繆。」
「大人說得是。」陸員外附和道:「如今我們是樹大招風,誰逮著都想咬一口,還有人惦記著要把我們攆走,這日子其實遠沒看起來那麼風光。」頓一下道:「要是連利都薄了,我們還是趁早轉行吧。」
其實這番話,是說給幾個股東聽的,王賢事先雖然通過氣,但一直沒正面談過,並不清楚他們的態度。陸員外的任務,就是幫他一起說服眾人。
「轉行……」糧號帶給眾股東數不盡的財富和尊榮,這才成立一年就又要轉行,任誰都難以接受:「談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轉,不然將來處處受制於人,反為其累。」王賢沉聲道:「何況,我們必然會有更遠大的未來!」
「我們轉哪行?」周糧商也是個知情的,於是捧哏道。
「運社!」王賢斷然道:「你們應該比誰都清楚,這行的潛力有多大。」
「嗯。」眾人眼前一亮、紛紛點頭。是啊,他們去年利潤的大頭,就是來自代購糧食賺取的運費上。當時從湖廣買糧,王賢堅持租船自運,而不是僱船,且一雇就是一年,當時都還很不理解,覺著這樣既不省錢又費精力,但王賢定下來的事情,向來不容置疑,眾人只好照做。
後來他們才明白,這決定是何其英明。成為省里購糧的官商後,他們一年多次往返湖廣浙江之間,後來還捎帶給本縣茶商、紙商、絲商運貨,年底結算,運費收入高達二十萬兩之巨!若是僱船的話,起碼一半要分給船商。
這行暴利的原因很簡單——商人有迫切需要,各地的商品貨物,運到外省市場出售,往往會獲利數倍,甚至十倍。但是這行特別難做,逢關過閘的官員、兵卒都要雁過拔毛,倘不滿足其貪壑,則多方刁難,輕則延期,重則扣船。還有各地碼頭的地頭蛇,也會無理取鬧、敲詐勒索。這還只是陸上的麻煩,江湖裡還有水匪強盜,遇上了輕則破財,重則丟命。
因此自古從事這一行的,無不有位高權重者做靠山,在商業發達的宋元時期,全國活躍著十幾個實力強大的船幫,規模小一些的運社更是不計其數。但大明朝重農抑商四十年,商人和商業,近些年才恢復元氣,經營範圍還大都在本縣,最多鄰縣,哪有像樣的運社船幫出現。
「我們有了一年的經驗積累,成立運社的條件,已經成熟了!」陸員外沉聲道:「又有兩浙鹽運司的旗號保護,此時不行,更待何時!」
「是。」眾員外都紛紛點頭,表示同意。什麼經驗條件成熟還在其次,他們的信心來源於鹽運司楊同知的那面旗!
在船頭打起那面寫著『大明兩浙鹽運司同知楊』的大旗,神奇的事情便發生了,關閘稅卡畢恭畢敬,地痞流氓從不騷擾,就連江湖水匪都不靠近,這買賣能做不起來麼?
王賢感覺這面旗之所以能辟邪,不只因為他那便宜哥哥的官職,還應有別的原因,但是管他呢,自己小鼻子小眼小人物,只管按時交保護費就是了……這世上哪有光進不出的好事兒,這旗子想用得長久,自然要定期上貢了。年前陸員外路過蘇州時,按照王賢的吩咐,給那楊同知奉上兩萬兩銀子,又把想成立運社的事兒一說。
楊同知見錢眼開,兩萬兩銀子讓他樂得合不攏嘴。這旗子他有兩面,出行只打一面,另一面備用整年閒置,能用來生錢是再好不過。聽說日後這筆進項可以成為常例,楊同知比陸員外還積極,還給他們配上鹽運司的勘合,這樣碰上較真的官員上船檢查也能對上。
有了楊同知罩著,諸位股東自然有信心轉行,便點頭同意了。
見此事就這麼定了,李員外終於忍不住,覥著臉道:「算我一個成不?」
眾人望向王賢,王賢乾脆利索道:「見者有份!回頭合計一下,讓員外也入一股!」
股東們自然以王賢馬首是瞻,何況李家的背景對雲社大有好處,估計這也是王賢招呼他的原因。
見他們同意自己加入,李員外高興壞了,正沒口子感謝呢,二黑進來說:「蔣知縣來了。說是有天大的事,一定讓大人見他一面。」
眾人都望向王賢,王賢卻充耳不聞道:「時間不早了,咱們開席吧。」說著伸伸手道:「諸位,請。」
「大人請。」眾人忙起身相讓,心裡卻都有些忐忑,外頭那位畢竟是本縣大老爺,王賢怎麼好把他拒之門外呢?
沒人敢觸王賢的霉頭,都乖乖入席、敬酒吃菜,但氣氛難免有點沉悶,幾位員外便挖空心思講起笑話,席間這才輕鬆起來。
正觥籌交錯呢,二黑又進來,俯在王賢身後小聲道:「蔣知縣說,大人再不出去,他就一頭撞死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