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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是國本嗎?」朱瞻基愣愣地看著楊士奇,好半天才沒頭沒腦憋出一句。
「殿下認為,自己不是國本嗎?」楊士奇微笑著反問一句。
「孤當然是國本!」朱瞻基打了個激靈,從心底吼了出來。
「那殿下還有什麼疑問?」楊士奇看看桌上的《資治通鑑》,正色道:「遍覽史書,殿下可曾看到過一例,有文官棄嫡長保庶幼的典故嗎?」
「那倒沒有。」朱瞻基輕撫著桌上的《通鑑》,緩緩搖頭。文官集團,尤其是漢朝以後的文官群體,是以儒家思想為教義的同道組成的集團。孔夫子的綱常倫理,在他們看來,就如天條一般不可違背,維護這套以儒家教條為準則的社會倫理,是文官集團不可推卸的天職!
所以嫡長繼承制在文官們看來是天經地義、雷打不能動的,他們會豁出命去維護這條制度,因為這關乎他們的信仰和人生價值!
所以朱瞻基並不懷疑楊士奇的真心,只要對方認定自己是儲君,就不太可能再動什麼歪心思了。
朱瞻基面色數變,很快理清了前因後果,對楊士奇的態度也急劇的變化起來。他雙手將楊士奇扶起,面帶愧色道:「是孤不識好人了,學士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快快請起!」
楊士奇起身後,語重心長道:「眼下的困難只是暫時的,殿下千萬不要灰心,看這次皇上對您的安排,說明您的地位還是非常牢固的,只要不再犯錯,沒有任何人能搶走您的儲君之位。」
「學士何以教我?」朱瞻基畢恭畢敬地起身抱拳道。他很清楚,接下來不知多長時間,自己將很難和外界聯繫,這些大學士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謹遵父皇教誨,韜光養晦、修身養性。過上幾年殿下再看,定會發現局面已是大不一樣。」楊士奇捻著鬍鬚不疾不徐地說道。
「哦?」朱瞻基有些狐疑地看一眼楊士奇,輕聲問道:「幾年之後,大明朝恐怕已是王仲德的天下,還會有我朱瞻基的立錐之地嗎?」
「呵呵,殿下執念了。」楊士奇搖頭笑笑,目光凌厲道:「微臣從沒聽說過,像王賢這樣的臣子,還可以得到善終的。」
「卻也有變成曹操的……」朱瞻基幽幽說道。至此,太孫殿下再不懷疑楊士奇分毫,因為他意識到楊士奇之所以積極向自己靠攏,是因為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敵人——王賢。
「王賢不是曹操,他也成不了曹操。」楊士奇卻一臉篤定道:「那時先有十常侍之亂,後有黃巾之禍,繼而有董卓廢帝遷都,漢室衰微到了極點,天下人已經不再認獻帝為主了。這才給了曹孟德挾天子令諸侯的機會。」又頓一頓道:「然則我大明開國一甲子,雄君聖主輩出,天下歸心、海內咸服,王賢根本不可能取代朱家,他要是想要做曹操,天下共擊之!」
「也不能光指望人心向背,當年蒙古人入關,還有再往前的金國遼國,那些韃子能得到什麼人心?還不一樣占據中原百十年?稱孤道寡當皇帝?」朱瞻基嘆氣道:「還有趙匡胤、楊堅,難道說柴榮和宇文邕不是聖君雄主,不得人心嗎?」
「殿下所言極是,確實不能光指望人心向背,咱們還得想方設法削弱王賢。」楊士奇點點頭,輕聲說道。
「不要輕舉妄動,說起冒犯的話,你們是鬥不過他的。」朱瞻基卻斷然搖頭,悽然一笑道:「這大明朝,沒有誰能斗得過他了,也許只有老天才能收了他去。」
「誒,殿下切勿灰心,須知月滿則虧、強極則辱。」楊士奇卻十分樂觀道:「確實,王賢如今手掌錦衣衛、總攬天下兵馬大權,山東一省更成了他的私人領地,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則已經到了危機的邊緣!」
「哦,什麼危機?」朱瞻基看著楊士奇,有些不明所以。
「信任危機。他的權力實在太大,已經大到讓所有人感到不安!更何況他還毫無人臣之道,膽敢殺害龍子龍孫,甚至先帝之死他都要負很大責任!」楊士奇沉聲說道:「古往今來,這樣的權勢、這樣的罪行,無一不是大奸大惡、禍國殃民的梟雄篡國者!人人得而誅之!」
「不錯。」朱瞻基點點頭,讓楊士奇這麼一說,他確實覺得王賢已經不容於天地了。
「只要將他的惡行昭揚出去,天下人都會對他恨之入骨!」楊士奇說這話時,神情陰森詭異,完全沒有半分宰輔風度。「而且最重要的一點,王賢之所以顯得不可戰勝,是因為皇上給了他無條件的信任。如果所有人都對皇上說王賢的壞話……哼哼,情比金堅也敵不過積毀銷骨啊!」
「有道理……」朱瞻基情不自禁地頷首道:「如果真能讓父皇對王賢產生警惕,事情就好辦了。」
「殿下安知,皇上如今就沒有警惕鎮國公?」楊士奇冷笑道:「有些內情,和外間所知的相去甚遠。」
「哦?願聞其詳。」朱瞻基眼前一亮,因為父子之間離心防備,他對這些內情遠不如楊士奇這些人了解。
「其實,皇上登基以後,就已經和王賢出現問題了。」楊士奇沉聲道:「這不難理解,太子大業未成,雙方是同一陣線的盟友,自然可以親密無間。太子大業一成,雙方便成了君臣,再也不是盟友了。天下所有都是皇上的,王賢想要的多一分,都要皇上多讓出一分,博弈從那時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