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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朱棣看看他低沉的樣子,笑了,笑得很是歡暢道:「你不必多心,朕放他出來,不過是因為這次萬邦來朝,許多藩王都是見過太子的。」說著神情轉為淡漠道:「朕可以沒有這個兒子,但國家不能沒有太子……」
「是。」朱瞻基心中暗嘆,楊榮楊士奇這些大學士,果真都是深諳聖心的老狐狸,把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其實他也並非不信他們,而是打心眼裡不想看到父親復出,而且皇帝也根本沒給他時間,讓他想通透,去替自己父親說話。
「不過不用多心。」朱棣像是給太孫寬心道:「你父親出來,只是負責禮儀、接待外賓,其餘的事情皆不與聞。」
「是……」朱瞻基無奈點頭,看來皇爺爺是打定主意讓他父子對立到底了。不過眼下的局面,不也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嗎?
「朕找他來還有一件事,就是你的親事。」朱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的孫兒,道:「過了年,你就二十有二,婚事不能再拖了。朕已經為你定好了一門親事,六禮之事離不開他這個當爹的。」
「啊?!」朱瞻基心跳登時加速,有些結巴地問道:「婚,婚事?是誰家?」
「羽林衛百戶胡榮第三女、性情賢淑、品德高尚。」朱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朕以為正是太孫良配。」
「這……」朱瞻基一下就懵了,他哪兒曉得那勞什子胡榮是什麼鬼,胡榮的女兒又是什麼鬼。終於忍不住高聲道:「皇爺爺,孫兒喜歡旁人!」
「朕知道。你父親也知道。」朱棣毫不意外地正色道:「可是忠勇伯、錦衣衛都督王賢之妹?」
「正是正是!」朱瞻基忙賠著笑道:「皇爺爺最疼孫兒,千萬要玉成孫兒的好事兒……」
「你當真想娶那個叫銀什麼?」朱棣問道。
「銀鈴。」朱瞻基忙道。
「哦,銀鈴。」朱棣淡淡道:「你父親也提到她了,朕說你想娶她可以,但一旦娶了她,忠勇伯即成外戚,不能再擔當要職,要換到個閒散的差事,清閒度日了。」
「為什麼?!」朱瞻基登時臉色大變,王賢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王賢手中的錦衣衛,是他在朝野最大的倚仗。府軍前衛已經散架,要是再沒了王賢和錦衣衛,自己還有什麼勢力可言?別看自己現在代理國政、儼然半君,但要是沒了這些鐵班底,皇上一道旨意就可以把自己打回原形,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
「這還用問?」朱棣面無表情道:「外戚不得干政,是鐵律。」
後海,正在穿戴打扮,準備出門的王賢,突然連打了幾個大大的噴嚏,揉著鼻子道:「他媽的,誰念叨我呢?」
「外戚不得干政,是鐵律。」朱棣看著滿臉糾結的孫兒,語重心長道:「為君之道,最重要的便是取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想樣樣都好是不可能的。」
「是……」朱瞻基心裡亂極了,目光發虛問道:「我父親怎麼說?」
「你父親啊……」朱棣淡淡道:「讓朕問你的意思。說兒子大了,有自個兒的主意了,讓你自己看著辦。」
「容孩兒回去好好想想……」朱瞻基想先拖延過去。
「不行。」哪知朱棣根本不答應:「如何取捨,必須立即決斷。」說著目光看向桌上的金盒道:「片刻之後,朕就會把旨意送到禮部,旨意一旦下部,斷無更改之理。」
「是……」朱瞻基知道,皇爺爺如此堅決的語氣,是不可能改變了。他跪在那裡,目光晦明晦暗,額頭汗水密布。朱棣也不催他,自顧自坐回御案後品茗看奏章。
等看完一摞奏章,楊慶進來添茶時,皇帝才抬頭看著朱瞻基道:「行了,你想必已經有答案了。去吧……」
「是……」朱瞻基艱難地從嗓子中擠出一個字,給皇爺爺磕了個頭,然後十分吃力地爬起來,步履蹣跚地退出去,退到門口時,差點兒被門檻絆了一下,腿腳似乎比太子還不利索……
「沒出息。」朱棣冷冷哼一聲,朱瞻基渾身一震,趕忙挺起胸膛,走了出去。
待他離去,皇帝才掃一眼那金匣,吩咐楊慶道:「把這道旨意送去禮部,讓他們可以先籌劃著名,等過完年便到胡榮家裡去納采。」
「是。」楊慶趕忙捧起金匣,出去禮部宣旨去了。
朱瞻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宮裡,堅實的青石路面,此刻卻像爛泥一樣,讓他拔不出腳、抬不動腿。終於在拐角處,他一下扶住紅色的宮牆,彎腰大口喘著粗氣,雙目圓睜著,眼裡滿是血絲,樣子十分駭人。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瞧不起自己,本以為非銀鈴不娶的堅定,在失去權勢的威脅下,竟然那麼輕易就動搖。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了原先最鄙夷的模樣……
『沒出息!』皇帝的聲音再次在他心口炸開,恨得他咬牙切齒,他終於感受到父親多年來一直承受的痛苦……皇權,天然會對最接近它的人施加傷害,根本無關感情、亦無關恩怨!只是要防範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到可笑的大都耦國!
『原來,皇爺爺誰都要防範,根本不會對我特殊……』朱瞻基終於想明白了,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竟背靠著朱牆,緩緩坐在冰涼刺骨的地上,自嘲地笑了起來:「為什麼要在我無法回頭的時候,才讓我看明白?!」
他確實已經不能回頭,如果向父親認錯,那麼自己付出這麼大代價才得到、才保住的權勢,必定會化為烏有……只有繼續和父親對立下去,才能保住一切,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