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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王賢?」朱六爺霍地站起來,那雙練過鐵砂掌,穩如磐石的手,竟忍不住顫抖起來,連帶著聲音也微微發顫道:「他來幹什麼?」
「說是來拜會老爺,還帶了份厚禮。」管家道:「要是老爺不想見他,我這就回了他。」
「回個屁!」朱六爺一下推開門,著急道:「快,請他客廳,不,正廳就坐,算了,還是我去迎接一下!」說著大步走出去,沒走兩步卻又轉回書房,先將銀票收到袖子裡,又拿起那根皮鞭,想了想,塞到另一邊袖子裡。
「哈哈哈,」朱六爺爽朗大笑著迎到門口,朝含笑立在月光下的王賢拱拱手道:「我說剛才怎麼聽喜鵲鬧枝,原來是貴客登門,寒舍真是蓬蓽生光啊!」
身後的管家心說這大半夜的喜鵲都宿窩了吧?聽到夜貓子叫還差不多。他何曾見過自家老爺如此笑臉迎人?要是對人說閻王朱六如此熱情似火,怕是沒幾個信的。
「深夜打擾六爺休息,」王賢笑著拱手施禮:「恕罪恕罪。」
「哪裡哪裡,正好睡不著,巴不得有人能來一起喝酒。」朱六爺忙吩咐管家道:「快擺酒席,我和王兄弟要好好喝一杯!」
「恭敬不如從命。」王賢沒有拒絕,其實他拒絕也沒用,因為朱六爺已經拉著他的胳膊,親熱地往正廳走去。
朱六爺宅子不大,但乾貨不少,一聲吩咐,酒筵便很快擺上,而且是一桌很見功力的浙江菜。朱六爺拉著王賢入席,非要讓他上座,王賢不肯,怎奈哪是朱六的對手,被他硬按在正位上,又親自為他把盞道:「王兄弟是杭州人,我家的廚子也正好是錢塘人,兄弟快嘗嘗這杭州菜地不地道,不地道我明天就讓他捲鋪蓋滾蛋!」
「一看就是大廚水準。」王賢笑笑,突然有些恍惚。曾幾何時,在自己眼中高高在上,生殺予奪,捏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螞蟻的朱六爺,此刻卻在他家中這間只有祭祀、婚禮、冠禮之類重大儀式時才會使用的正廳里,點亮百盞燈光,備好美酒佳肴,為自己斟酒,滿臉示好之意的作陪。
想起來,還真有些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的意思呢。
第0510章 負鞭請罪
面對這種滄海桑田的改變,王賢不得不臭屁地暗嘆一聲,人生,還真是他娘的狗血至極啊!
不過狗血的人生,總比狗屎的人生強得多吧……
『只有強大起來,才會獲得尊嚴、安全和虛榮。此言果然沒錯。』王賢好一會兒才定下神,端起酒杯朝朱六爺笑道:「還沒謝過六爺昨夜相助。」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朱六爺趕忙謙遜著,但手上一點不慢,與他碰杯一飲而盡。
「對六爺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對在下卻舉足輕重。」王賢正色道:「我妻子當時受到驚嚇,已然是病了,要是再繼續在寒風中等下去,還不知會是什麼樣子。」他心裡一直記掛著抱恙的林清兒,只是皇命之下、分身乏術,不由再次體會到身不由己的無奈。
「總之是件小事,老弟就別再謝我了。」朱六爺把酒杯一擱,一臉羞赧道:「不然我這張老臉,真不知該往哪擱了。」說著站起身,朝王賢深深施禮道:「老弟,過往是我不對,」說完又覺著這麼說太輕描淡寫,忙加重語氣道:「是我的過錯,哦不,是我的罪孽!」覺著這個詞的分量還算重,他才繼續道:「我是一萬個對不住你,你就是殺了我也應當。本打算明日一早,過去負鞭請罪,但想不到老弟卻來了,真讓老哥我無地那個自容。」
「負鞭請罪?」王賢一愣,旋即才明了,心中暗恨道,以老子的脾氣,真該把你整得死無葬身之地才解恨!區區一句道歉就想了帳?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只可惜世事難料,自己如今處在一個萬分兇險的境地——且不說皇帝命他三天破案,單說日後入鎮撫司,那可是紀綱經營十多年的老巢啊!王賢再狂妄,也知道自己單槍匹馬,根本不是紀綱的對手。要想不被生吞活剝,只能儘可能地尋找盟友,或者至少儘可能地減少敵人。生存下去才是壓倒一切的任務,在此之下,任何事情都可以先往後放。
對王大官人來說,節操這種東西,跟饃饃差不多,隨時可以一口吃掉。
這就是他今日在小飯館中苦思的結果。自從皇帝讓他入鎮撫司那一刻起,王賢就在不停思考該如何解這道超級難題。但在他看來錦衣衛真是鐵板一塊,根本沒有自己插腳的空間。苦思無果之際,他終於想到了昨夜朱六爺的古怪言行……唯一的解釋是,這老貨提前就知道,他要被自己取而代之了。並且出於對皇帝的畏懼,或者其他什麼原因,並不想跟自己搞僵……這就十分值得玩味了,因為紀綱肯定對這個決定大大的不滿,作為他的下屬,朱六爺就算不趁機整治自己,也會裝作沒看見自己的。
當時在廣場,千百雙眼睛盯著他們呢,朱六完全沒必要放低身份和他搭話,還安排車送他回去。那不是既丟了面子,又惹得紀綱不快麼?
所以王賢一直在尋思,是不是朱六並不是想像的那樣,是紀綱的心腹。又或者他十分怕得罪自己?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得了皇帝的吩咐之類……但無論哪一種,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錦衣衛並非鐵板一塊,有隙可乘!
所以王賢當機立斷,必須要暫時忘掉仇恨,來朱六這裡一趟,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