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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奉旨意查辦此案,便是欽差!」周新兩眼射出了兩道犀利的光芒,一字一頓道:「如果說有人給我的膽量,那就是皇上!如果說有人指使我這麼幹,那也是皇上!」
「朕可沒指使你查抄錦衣衛……」聽了周新的話,朱棣面色有些怪異,冷冷道:「你的膽子也不是朕給的,是你自己長的。」
「皇上此言甚是。」紀綱忙附和道:「周新一個小小臬司,竟然如此無法無天,連皇上的欽差也敢緝拿,倘若各省都效法於他,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天下豈不大亂?就憑這一條,也要問他個反叛之罪!」
聽了這話,朱棣的臉色又變了變,顯然紀綱說到他心坎上了。這位皇帝有著超絕千古的氣概,卻又極度的缺乏安全感。他對大臣觸犯自己的權威十分敏感,為了維護皇權的威嚴,他不惜血流漂杵。紀綱正是抓住這一點,讓朱棣剛剛有些平復的心情,再次憤怒起來。
「不是這個道理!」周新卻高聲道:「皇上,錦衣衛官員假借皇上名義,在四處行兇作惡,無故查抄良民,毒打無辜,誣陷忠臣,早被天下臣民所指斥,若不及時繩之以法,要大明刑律何用?況且這種劣跡若不及時掃蕩,將來錦衣衛使者出京循此舊律,必將更加肆無忌憚,早晚要激起民變,那時恐怕真要天下大亂了!」
幾句忠言,擲地有聲,朱棣覺得無懈可擊,但心中的怒火卻越來越旺,楊士奇和楊榮對視一眼,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因為周新關鍵時刻,還是犯了痴症……
楊士奇便邁一步出班道:「啟奏皇上,臣有話說。」
「講。」朱棣冷聲道。
「臣對浙江發生了什麼,並不清楚,因此沒資格評論具體案件。」楊士奇沉聲道:「但聽聖人言『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依臣愚見,只要皇上賞罰公正,則百官百姓必然心悅誠服。推而廣之,如果周新這個欽差處事是公正的,則也不會損害皇上的權威,反倒是保全了皇上的權威。」頓一下道:「對於錦衣衛的許千戶,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太子黨人心中大點其頭,不愧是有智者之名的楊士奇,這話說得太有水平了!處處站在皇上的立場上,這樣皇帝才能聽得進去,而且並不袒護誰,只是講道理。這樣不偏不倚,皇上才不會反感。但顯然,周新是站在道理這邊的,而錦衣衛不占理,所以歸根結底,他還是在為周新說話……
果然,朱棣聽了心情緩和了不少。還是楊士奇這種天子近臣,更了解皇帝的心意,這位永樂皇帝最在乎的,除了臣子的忠心之外,就是自己的權威。只有讓皇帝覺著,他的權威沒受損害,才有轉圜的餘地。
只是朱棣心機深沉似海,做臣子的根本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端倪。只聽皇上冷冷道:「朕國政繁忙,今日已經在這個破案子上,耽擱時間太長。今天且到此為止,把這廝押下去,好生看管。」說罷一揮手,早有錦衣旗校給周新上了刑具,押往獄中去了。
「退朝吧。」朱棣一拂袖子,起身龍行虎步離去。
「臣等恭送陛下。」眾臣子行禮恭送,待皇帝走後,才各自起身,離開文華殿。
太子行動不便,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上前,扶著他緩緩起身,往殿門挪步。漢王冷冷看著兄長,半晌才蹦出一句:「當心門檻,那個誰,趕緊把太子背過去。」你當他是好心,他是存心出太子的丑,讓人看看這大明朝的儲君,連一個門檻也邁不過去。
儘管,皇宮的門檻,非一般的高。
第0243章 兄弟
「不用不用。」太子卻呵呵笑道:「孤自己走得過去。」說著連攙扶他的太監都不用,自個慢慢移轉了身子,背向殿外,一手扶著門框,抬起右腳越過門檻,然後咬著牙,將左腳拖過去,再慢慢站定。
緩緩站直了身子,太子的臉上浮現出細密的汗珠,卻依然朝弟弟溫和地笑著,「你看,我能行吧。」
「呵呵,大哥還是這樣,外柔內剛。」漢王也爽朗笑起來,扶住兄長往外走。
見太子和漢王走在前頭,其餘人有意識放慢腳步,拉開一段距離。
「兄長今天一言不發。」朱高煦輕聲對太子道:「不知道心裡對這案子怎麼看?」
「依愚兄之間,這其實是兩個案子,周新的偽造軍令案和錦衣衛許應先案。」朱高熾緩緩道:「確實不應該混為一談。」
「那兄長為何不跟父皇講?」
「父皇沒有問我,我自然沒必要開口,何況黃學士講的也是這個意思,我就沒必要重複了。」朱高熾緩緩道。
「那父皇今日中斷御審,是何用意?」朱高煦又問道。
「呵呵,這就不是作兒臣的,可以妄揣的了。」朱高熾笑道:「弟弟,事關錦衣衛和外臣之爭,我們還是保持中立的好。」
「中立麼?」朱高煦似笑非笑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怎麼說,周新都是在兄長手下出事的,你要是不聞不問,不怕寒了那班文臣的心?」
「方才楊士奇說得好,公生明、廉生威,愚兄深以為然。」朱高熾卻笑道:「愚兄相信只要公正處之,是不會讓人寒心的。」
兄弟倆輕言細語,卻句句暗藏機鋒,一直走到朱高熾的抬輿前,東宮的太監將太子接過來,弟兄倆才拱手作別。
太子是因為腿腳不好,又是儲君,才特賜在紫禁城坐轎,漢王身強力壯,自然沒這待遇。他立定望著太子的抬輿遠去,才與跟上來的紀綱繼續並肩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