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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勇聽的心頭一震,是啊,這次的事件,和一年前何其相似。當時陛下遇伏,生死未卜,趙王異動,危急萬分。是陽武侯薛祿和安遠侯柳升當機立斷,同樣在沒有旨意的情況下,調集本部兵馬勤王,才控制住局面,使皇帝轉危為安。而當時自己正如現在這般過於擔心後果,竟做起了縮頭烏龜,若非王賢包庇,恐怕早就失去聖眷,淪為敝屣棄之。
萬萬沒想到,時隔一年,同樣的情形再次出現,自己還是要做出那個艱難的決定。
這時已經入冬,北京寒風凜冽,天陰沉雲低垂,冷得刺骨。朱勇卻出了一身白毛汗,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淌下,他的喉頭不斷顫抖,一雙眼目光閃爍的游移半晌,最終聚焦在王賢身上。他看到這個比自己年輕十多歲的傢伙,臉上卻只有堅定,沒有一絲怯意。不禁自嘲一笑,終是點頭道:「兄弟,我聽你的。」
王賢使勁和他握了握手,沉聲道:「相信我,沒錯的。」朱勇再次點頭,這一次,要堅定沉著太多了。
兩人便在角門處分道揚鑣,朱勇走出一段,對迎上來的手下高聲道:「去西華門!」
王賢則快步返回奉天殿前,走到仍跪在那裡的太子太孫身邊,不顧那些太監侍衛異樣的眼神,低聲對朱瞻基道:「殿下,您得立即進殿!」
朱瞻基抬頭看著王賢,目光交錯,太孫殿下便瞬間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那些無法言明、卻又要命至極的信息。沒有絲毫猶豫,朱瞻基便撐著雙腿站起來,活動下刺痛的膝蓋,稍顯趔趄地走向殿門。
等他走到偏殿門口時,步履已經恢復如常,身形穩健地邁過了高高的門檻。
偏殿中,趙王正抱著手臂,目光陰冷地打量著昏迷中的父皇。正如王賢所料,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篡權上位的天賜良機,也已經著人暗中準備。但這件事實在太大太大,一旦邁出這一步,將天翻地覆、日月倒轉,再無回頭之路。所以他得好好想清楚,往後的每一步該怎麼走……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他的二哥每臨大事必當機立斷,先做再說。他就做不到二哥這份果斷,總要想清退路,至不濟也要想清應對各種狀況的法子,才會去做決斷。
這是性格使然,誰也沒辦法。
就在趙王終於拿定主意,目光愈加肅殺到化成利刃,直刺他的父皇時,身後響起小太監的低呼聲:「太孫殿下。」
趙王心咯噔一聲,猝然回頭,就見朱瞻基黑著臉,目光不善地立在自己身後。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怎的,趙王的心怦怦直跳,好在一張臉本就白如冠玉,倒也顯不出煞白的臉色。
「你進來幹什麼?!」趙王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朝太孫低喝道。
朱瞻基冷冷瞥他一眼,目光便移到皇帝身上,他看著自己的爺爺神色痛苦地躺在那裡,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亮色,一直延伸到深刻的法令紋上。太孫便掏出手帕,跪在皇帝床前,想為他拭去那一絲不體面的龍涎。
趙王卻伸手擋住了太孫,冷冷道:「你想幹什麼?」
「讓開!」朱瞻基的力氣比趙王大太多,下手又用了一些武當的太極力道,一推之下,竟把趙王推了個趔趄。
趙王退了兩步,撞在一座鎏金燈架上,燈架摔倒,琉璃燈罩碎了一地。趙王這才勉強站住,怒氣滿面道:「你要造反嗎?!」
朱瞻基小心地給朱棣擦去唇邊的口水,才頭也不回地冷聲道:「趙王殿下,慎言。」
趙王愣一下,知道對方在提醒自己的身份,但這時候哪能示弱,恨聲道:「你不是在外頭請罪嗎?進來幹什麼?」
「我請罪,是因為父親惹惱了祖父,做兒子的不能不惶恐。」朱瞻基緩緩道:「我進來,是因為我是大明太孫,眼下國君有恙,我必須守在旁邊,以免亂臣賊子心生妄念。」
朱瞻基就差指著鼻子罵趙王是亂臣賊子了。趙王一張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道:「我看你們父子才恨不得陛下再也沒法醒來!」
也不知是趙王的聲音太大,還是本身就不舒服,朱棣眉頭蹙了一下,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情。朱瞻基這才冷冷回頭,瞥一眼趙王道:「皇上需要安靜,請趙王出去。」
「你!」趙王咬牙切齒,雙目噴火地怒視著太孫,他知道自己再想行『燭影斧聲』之事已是不可能,但又必須留在這裡,只好氣鼓鼓立在一旁,冷冷看著朱瞻基跪在皇帝床邊,投入地扮演孝子賢孫,真讓趙王殿下一陣陣作嘔。
話分兩頭,卻說王賢把皇孫勸進殿中,朝太子點點頭……太子也向他報以歉意的表情……王賢便快步離去,在奉天門口,看到除了原先的錦衣侍衛,還多了幾個圓帽皂靴的東廠番子。
王賢招招手,幾個番子趕緊過來,單膝跪下向王都督請安,畢恭畢敬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王賢笑眯眯看著他們,道:「你們廠公在哪?」未待回答,王賢便又說道:「把他請來,我請他吃酒。」
番子們雖然知道東廠和錦衣衛不對付,但誰敢招惹凶名赫赫的忠勇伯?那可是踩著紀綱的屍體上位的凶神啊。趕忙應聲不迭,去尋趙贏去了。
東廠的衙門雖在宮外,但在宮內東華門卻有正式的值房,這也是東廠比錦衣衛地位更高、更接近皇帝的明證。
此刻,戒備森嚴的值房內,被兩個燒著貢炭的大火盆,映得四壁暖紅一片。可挨著北牆的黃花梨木圈椅上,坐著的老太監趙贏,心情卻既不紅也不暖,倒和外頭一樣陰冷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