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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周新頷首道:「是我發現的。但在此之前,我已經懷疑到浦江縣,因為這裡實在太適合那人藏身了。」
「胡潔庵之前找了幾年,都把浙江忽略了。因為所有人都以為,那人會躲得遠遠的,誰知他偏躲在浙江,這確實出人意料。」周新接著道:「但其實人在恐懼中,往往會逃往他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一旦將目光集中在浙江,很快就會發現,天下沒有比浦江更好的藏身之處了。」
「是。」王賢點點頭。確實,那人在位時,取消了浙江的重稅,並大力提拔讀書人,這都讓浙省對那人充滿了好感。而浦江更是有太祖皇帝親封的忠孝之家,有他在危急時可以信賴的臣子,有易於藏匿轉移的地形,距離京城也不遠……至少從心理上,會讓他感到安全,且不會被失敗感徹底淹沒。
「既然如此,為何遲遲不肯動手,還要假我之手?」王賢不顧身份地問道。
「原因很複雜。」周新緩緩道:「首先,那人如驚弓之鳥,隨時都為出逃做好準備,所以不能打草驚蛇。派你一個小小的典史過去,他們雖然會起疑心,但其實心下仍是安定的,因為鄭家在浦江太強,在浙江太強,是不會將你放在眼裡的。而且他們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才會忽略真正的危險……這段時間,趁著鄭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本官已經完成了布置,封死了那人出逃的幾條通道。」
「二者,鄭家勢力之強大,可以給那人提供最好的保護。不出動大軍,我們是不可能抓住那人的。但是大軍師出無名,因為朝廷早就宣稱那人已不在人世,哪怕胡潔庵找他,也得假尋找張邋遢之名。所以沒有理由,朝廷無法調集軍隊,包圍浦江。」
雖然周臬台說得慢條斯理,王賢卻聽得汗透衣背,原來最終,還是要調動軍隊啊!
「三者,這次流民入境,其實並不簡單。杭州府已經做到最好了,按說不該有這麼多流民。」周臬台恢復了他慣常的嚴肅道:「而這次流民的人數達到十萬,背後一定有什麼力量在搗鬼。」
「明教。」王賢輕吐二字道。
「不錯。」周臬台重重點頭道:「明教行事一向低調詭秘,這次卻大舉出動,目的不言而喻。這也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待他們在浦江和鄭家開戰後,朝廷就有了出兵的理由,到時候連明教帶鄭家,一鍋端了就是!」
王賢不禁倒抽冷氣,他終於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大人物的殺伐決斷,這可是成千上萬上的性命啊……
「我明白了。」到了這一步,王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原來胡欽差讓自己當這個浦江典史,根本不是要自己找人的,而是要他盡好一個典史的本分——發現明教,及時報告!
「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周新輕嘆一聲道:「如果你能在這之前,把那人找出來,這場殺戮或可不會發生。」
「臬台大人和欽差大人似乎,對此並未報什麼希望。」王賢冷聲道。
「事關社稷安穩,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哪個人身上。」周新淡淡道。「就算殺光一縣之人,能讓其餘一千四百個縣的百姓免於刀兵,也是值得的。」頓一下道:「如果你想救這一縣百姓,就想方設法把那人找出來吧。」
「其實是大人……想救浦江百姓吧?」王賢輕聲道:「這才是大人要見我的原因吧!」
「……」周新一直掛在臉上的自嘲,在那一刻斂去了,他深深望向王賢道:「能少死點兒人,自然是好的。其實胡潔庵也是這樣想的,他讓你這個總能創造奇蹟的小子過去,不就是為了求個安慰?」他深深喟嘆一聲,不掩飾自己的糾結道:「本官出仕二十載,從沒像今天這般心亂……」
周臬台說完,臉色重又變得冷硬起來道:「你也不要太當回事兒,畢竟誰也沒指望你能找到他,時候一到,還是會按計劃行事的……」
王賢卻已經從震驚中恢復,冷靜問道:「我還是不明白,胡大人為什麼要把我加進來,沒有我,似乎並不影響大局!」
「因為前朝過來的大臣,都不想背負弒君之名。」周新為人磊落,並不隱瞞道:「但你是新人,十年前還穿開襠褲呢,這個名聲對你來說,不算惡名,反而會讓你青雲直上!」
王賢心裡不禁破口大罵,原來自己是他們預備著背黑鍋的!
他早就反覆稱量過各種結果,知道要是把這樁功勞,記在自己頭上,永樂皇帝肯定要大大酬謝自己,將自個連升十級都不為過。但那些心懷舊主的文官,不敢找皇帝算帳,卻一定會把帳記到自己頭上,早晚會找機會整死自己的。
估計到時候永樂皇帝,也很願意拿自己這個無足輕重的傢伙,來平息文官們的怨氣吧……
所以胡瀠這個奸詐的老王八偷了人家老婆,卻讓自己來當姦夫,實在是王八蛋!
見王賢面色不豫,周新道:「看來你也不想背這個污名。」
「是。」王賢點點頭,懇切地望著他道:「臬台之所以對我說,肯定是有辦法,救我於水火。」
「辦法就是我來背這個黑鍋,本官能還挺得住。」周新緩緩道:「但前提是你能提前找到那人,避免這場屠殺。」
「……」王賢知道大局如此,留給個人的選擇,實在太少太少,只能低聲應下。
內籤押房裡寂靜無聲,好長一段時間,王賢才又低聲道:「其實找人的話,還是錦衣衛更在行,卑職只是有點小聰明的二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