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頁
「何……何員外?」李驛吏眼睛瞪得比黑衣漢子還大,牙齒打顫道:「那還是鬼啊……」
「鬼有影子麼?」黑衣漢子抬起手,燭光照出的影子,便籠罩了李驛吏的臉。
「你竟然沒死?」李驛吏相信他是活人,依然難以置信道:「你是怎麼逃過秋決的?」
「嘿嘿。」見他終於相信,黑衣漢子拉個杌子坐在床邊道:「早跟你說過,我是錦衣衛!」
「那為啥早不亮明身份?」李驛吏歷經磨難,變得敏感多疑道:「平白受這份折辱?」
「嘿,」黑衣漢子嘆口氣,說實話道:「其實我也沒想到,先父傳下來的身份,到現在還好使……」說著便簡單講出前因後果:
「我家三代糧長,我爹我爺爺都是洪武朝的糧長。太祖皇帝時,糧長比現在受重視多了,我爺爺我爹每年都會進京面聖,太祖爺除了問些收成風物的問題之外,也會問他們當地吏治民情之類。為了拉攏他們,太祖皇帝將天下所有糧長都編為錦衣衛,命其暗中監視地方官員……」
「可惜太祖晚年,誤信文官讒言,處死了錦衣衛的指揮使,解散了鎮撫司,我父親這些錦衣衛的密探,一下子失去了組織。他老人家臨終前才告訴我真相,對我說,如今皇上重建錦衣衛,我們這些密探說不定早晚有恢復身份的一天。我起先並不在意,日子過得不錯,誰還想當探子?」黑衣漢子何常恨恨道:「直到那姓王的小賊,害得我家破身亡,自己也要被處斬時,我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可惜說出來也沒人相信!」
「那後來是怎麼回事兒?」李驛吏小心問道。
「其實還是有人聽到心裡去的,那位參與會審的錦衣衛千戶,親自查明了我的身份,認定我確實是錦衣衛百戶後,便把我提到了京城的詔獄,然後給我改名換姓,把我放出來!」如此隱秘之事,何常卻毫不掩飾地說出來,並不怕惹出麻煩……錦衣衛的身份,讓他的膽子十分肥壯。
「那現在員外是?」李驛吏驚嘆道。
「現在沒有什麼何員外了。」何常板著面孔、一字一頓道:「我姓常,錦衣衛鎮撫司小旗常在是也!」
「不是百戶麼……」李驛吏小聲道。
「嘿……」何常,現在叫常在,常小旗尷尬地瞪他一眼道:「這是活命的代價,用三級官階換來的!」說著又強調道:「鎮撫司的小旗,地方知府也得尊著恭著!」
「那倒是。」李驛吏滿是羨慕地贊道:「誰敢惹錦衣衛啊。」
「當然。」常在志得意滿地哼一聲道:「這次兄弟自告奮勇,跟我們千戶大人,護送欽差一行,想不到這麼快就回富陽了。」
「可是富陽已經面目全非了。」李驛吏嘆一聲,頗有殘花敗柳之意。
「對了,你怎麼淪落到驛吏的份兒上了?」常在打量著起碼老了十歲的李驛吏道:「早先看見你老成這樣子,我都不敢認了。」
「唉……」李驛吏自然是李晟,只見他未曾開口淚先流,黯然神傷道:「姓王的爺倆,知道當初是我給你支的招,自然不會饒過我。姓魏的又嫌我不和他一心,也樂於幫著他爺倆整治我……」說到傷心處,李驛吏哭得涕淚橫流道:「縣裡那幫王八蛋,也是群落井下石的畜生,輪番打我的秋風。到後來,連街上的流氓混混,都敢到我家裡敲詐……那王賢父子官兒越做越大,就越多人通過踩我來討好他們……如今我家裡值錢的東西,早被洗劫一空,你嫂子都不敢上街,一上街准被人占便宜。嗚嗚,我早就不想活了我……」
「唉,咱真是難兄難弟啊……」常小旗也被勾起傷心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我出事兒之後,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胡不留那幫畜生搬走了。幾房妻妾也紛紛改嫁,我找到我兒的時候,他正在跟著叫花子要飯……嗚嗚,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嗚嗚……」
兩人抱頭痛哭了好一陣,常小旗才抹掉淚道:「好在蒼天有眼,非但叫兄弟我活下來了,還讓我成了錦衣衛!」說著重重一拍床沿道:「這次我回來,就是找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報仇的!」
「天可憐見啊!」李驛丞吏出望外道:「兄弟你打算怎麼辦,我全力配合!」
「這不找你合計麼……」常小旗道:「你看看有什麼好辦法,能置他們於死地!」
「我也沒辦法,」李驛吏撓頭道:「這幫人最近凶得很,把衙門裡經營得鐵板一塊,把縣裡大戶收拾得服服帖帖,老百姓更是感恩戴德……」
「難道他們就無懈可擊?」常小旗瞪起牛眼道。
「當然不是,大戶們都恨死他們了,只是懾於他們的淫威,不敢亂來罷了。」李晟恨聲道:「只要能抓住要害,不愁搞不死他們!」
「你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常小旗一頭霧水道:「一會兒說沒辦法,一會兒又說不愁。」
「現在我是沒辦法,但只要能拿到富陽縣戶房的帳目,我就有辦法了!」李晟冷聲道:「縣裡從今春開始,又是賃民房、又是開梯田,又是買糧食、又是收生絲……各項開支浩繁!兄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什麼?」隔行如隔山,常小旗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意味著有大把撈錢的機會,」李晟羨慕嫉妒恨道:「比如賃民房。按慣例,經辦的差役要抽半成,戶房要抽半成,還有一成由知縣掌握,」頓一下道:「就算他們下手乾淨,不再從中剋扣,這也是兩成的款子去向不明。至於開梯田、買糧食、收生絲……裡面的花頭只多不少,這些錢說起來叫陋規常例,但按照《大明律》,卻是貪污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