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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冷麵鐵寒公的名聲,已經直追宋朝的包拯,天下人皆以為正直完人,」楊士奇點點頭道:「如果這樣的人也心懷舊主,對皇上不忠的話,皇上就太狼狽了。」
「所以,你也覺著,皇上明天的御審,看似要給周新論罪,其實還含著讓他脫罪的期望?」楊榮目光一亮道:「對麼?」
「對。」楊士奇點點頭道:「但我們要是都替他求情,周新便必死無疑。所以還真只能看周新的。」
「是啊,我們只能見機行事,明日唱主角的,只能是周新。」楊榮點點頭,兩人走近了奉天門,便不再說話。
次日,皇宮,文華殿。
周新前一天才被捕,次日便要御審,可見朱棣有多在意此案。
殿上,永樂皇帝高踞龍椅之上,表情陰沉地望著跪在殿下的周新。太子坐在皇帝下首的東邊,與他對面的是個容貌氣質極類朱棣的王爺,正是他的胞弟漢王朱高煦。緊挨著漢王的,還有個親王服色、相貌清秀的男子,是太子和漢王的同胞么弟趙王朱高燧。
三位龍子下面,才是幾位國公、六部九卿、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內閣三學士等重臣,按文武分列兩側。
大殿上跪著的,只有一個周新。因為皇帝要御審,錦衣衛倒也沒敢怎麼折騰他,此刻他身穿布袍,腰杆筆挺地跪在階下,臉上沒有一絲驚恐之色。
「你們看此獠,」他這副架勢,先惹得朱棣一陣膩味,指著周新對眾臣道:「被人抓住手脖子了,還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難道就不知道悔過麼?!」說到後一句,皇帝轉向周新,目光陰冷地盯著他,「想不到,你竟是個冥頑不靈的東西!」
周新這才俯身叩首。
「你冷麵鐵寒審了半輩子犯人,今天朕也讓你嘗嘗受審的滋味!」朱棣恨聲道:「抬起頭來!」
周新只好再次把頭抬起。
「朕問你,你跟建文餘黨有何瓜葛?」朱棣沉聲問道。
「回稟皇上,絕無一絲瓜葛。」周新朗聲道。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朱棣冷聲道:「我問你,唐雲的浙江水師,是誰調走的?」
周新聞言,心裡咯噔一聲,果然是這件事,但他還是坦然道:「是微臣讓人偽造了手令,將浙江水師調離了珠江口。」
此言一出,文華殿裡一片驚詫,眾人沒想到周新能幹出這種掉腦袋的事情,更沒想到他會如此坦誠。
朱棣發出一聲陰冷的鼻哼道:「現在還否認自己和建文餘黨沒關係?」
「回皇上,確實沒關係。」周新道:「皇上容稟當時的情形。」
「哼,看你如何狡辯!」朱棣冷哼一聲,算是默許了。
「當時臣等懷疑鄭家窩藏建文餘黨,但因為鄭家是太祖皇帝所封的江南第一家,不敢貿然冠之通逆罪名,是以浙江臬司、都司,以及錦衣衛的人,以保護之名將鄭宅鎮團團圍住。」周新道:「之後臣等一面奏報京里,等待聖旨,一面向鄭家施壓,希望他們能主動交出逆黨……」
「這都是枝節末梢,說你勾結鄭家的重點。」朱棣打斷周新道。
「結果鄭家死不承認,讓我們毫無進展。這時候,旨意到了,皇上念鄭家是太祖親封的江南第一家,不願開殺戒,命我等在仔細審查沒有叛黨的情況下,將其放逐海外,永世不得返回大明。」周新接著道:「臣等立即照辦,在嚴格審查之後,命鄭家人登船離開大明。這時候我偶然聽說,唐雲竟調水師到錢塘口,準備將鄭家乘坐的船隻,悉數擊沉海底。」說著,他抬起頭,坦然望著皇帝道:「鄭家近萬口男女,其中半數是婦孺,殺之有傷天和。何況皇恩浩蕩,已經饒他們活命了,臣如果坐視浙江水師將其消滅,便是違背聖意,令天下人以為皇上言而無信。」
「但是三司分立,互不統屬,臣又阻止不了唐雲一意孤行,無奈之下,臣只有兩害權衡取其輕,命人偽造了調令,將浙江水師從錢塘口調開,放鄭家滿門一條生路,全皇上仁德之意。」周新說完向朱棣磕頭道:「臣偽造調令,死罪難免,但對皇上絕無二心,亦與叛黨絕無瓜葛。此言鑿鑿,可表日月,若有半分虛詞,叫我死後墜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周新的賭咒令眾大臣動容,同樣也令朱棣動容。皇帝那張陰沉的臉上,似乎陰雲去了不少,只是聲音仍然冷厲道:「果然是巧舌如簧,可惜任你說出花來,有一條也變不了……你不是精通律法麼?告訴朕,假傳軍令者,當如何處置?」
「回皇上,腰斬。」周新神色平靜道:「臣早就知道必死無疑,只是不想天下人以為我眷戀舊主。」說著重重磕頭道:「臣周新不過一介諸生,蒙皇上簡拔重用,才能一展所學,不負平生,臣對皇上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河,日月可鑑!臣心裡只有一個皇上,那就是當今大明永樂皇帝,絕無什麼建文皇帝,此情不可不為天下人知之!」
聽了周新的話,楊榮和楊士奇快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激賞,說得太好了,皇上心裡最大的塊壘,應該可以解開了。
坐在那裡的太子,也微微心安,但仍然覺著不容樂觀,因為皇帝心裡的塊壘不止一個,解掉最大的,還有第二大的……
紀綱的表情就難看了,他和漢王交換下眼色,都感到事情不會像想像的那麼順利了。但是朱棣沒讓他們說話,誰敢開口插言?只能默默聽著,搜腸刮肚準備說辭,等著開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