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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原來是為了衣錦還鄉啊……
王貴和侯氏自然也換穿新衣,唯有林清兒仍在喪中,不宜穿紅帶綠,但是白裙外罩銀色披風,人雖素淡,卻更脫俗,和小銀鈴並肩站在一起,就好似一朵白菊一朵凌霄,看得王家來人眼都直了。
「咳咳。」老爹咳嗽一聲,踹一腳那個穿儒衫、戴方巾的年輕人:「有這麼看自己嬸子的麼?」
「唉,原來是新嬸子啊,爺爺早說麼,我說咋這麼面生呢……」年輕人顯然比王賢年長,又覥著臉對王賢笑道:「二叔,您老好福氣啊。」
「一邊玩去。」身後一個魁梧的中年人,一把把他撥拉開,然後推金山倒玉柱、給王興業父子磕頭道:「爺爺,叔叔,孩兒接您老回去過年了!」
幾個婦女也跟著跪下,那年輕人卻只是擺了擺樣子,嬉皮笑臉道:「孫兒這剛換上的衣裳……」
他是讀書人,王興業不會跟他計較,捻須頷首道:「嗯,時候不早了,出發吧。」
一家子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出了門,跟街坊們招呼一聲,便徑直往碼頭去了。
碼頭上,不復前陣子的繁忙,只停了幾艘烏篷船,一家子上了其中一艘,那中年人解下纜繩,和王貴撐著篙,緩緩駛離了縣城。
船兒行在河上,女人們在艙里說話,男人們在甲板上聊天。
那個穿著儒衫的年輕人叫王金,生得也算眉清目秀,就是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總給人點賊眉鼠眼的感覺。他家裡是富戶,自小進學,人又聰明,是村里最有希望考中秀才的。去歲第一次進場,結果成了落第秀才,不過他還不到二十歲,有的是時間,是以依然跳脫飛揚。
那個撐船的中年人叫王仝,是個王家村五個里長戶之一,明年就該他當里長了,此刻愁眉苦臉,幾次欲言又止。
老爹都替他憋得慌,罵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唉,四爺爺,」王仝看看王賢,小聲道:「我有事兒想求二叔。」
「啥事兒?」在老王家沒有民主二字,老爹直接替王賢問道。
「明年要重編黃冊了,」王仝的年紀比王興業小不了十歲,但沒辦法,輩分擺在那裡,「二叔能不能想辦法,讓侄兒錯過這一年去吧。」
「他是戶房的,你這事兒是吏房管啊。」老爹道:「再說里甲正役,就是宰相家人也不能避,他才去衙門幾天,能有什麼辦法?」
王賢聽了暗暗感動,老爹果然分得清楚,不給兒子找麻煩。聽老爹又道:「再說了,重編黃冊啊,多肥的差事,你卻想逃開,莫非傻了是麼?」
「是肥差不假,可也是得罪人的差事!」王仝鬱悶道:「看縣老爺這架勢,明年是要來真格的了,咱們這一里管著兩個村,王家村都是親戚,於家莊咱又惹不起,上頭的差事指定完不成,我只有跳河了。」
「呵呵……」王興業看看王賢,父子倆會心一笑,便轉頭跟王金說話,不理會敢班門弄斧的王仝。弄得王仝面紅耳赤,不得不插話道:「還請二叔幫幫忙,修黃冊時把咱們這一里的要求放寬些。」
「明年黃冊是大老爺親自監修,動不得手腳。」王賢搖頭道。不過世上哪有動不了手腳的事兒?之所以說動不了,是因為他和王仝又不熟,憑什麼幫他這個大忙?
「想想辦法吧,二叔。」王仝央求道:「王家村里不是你的叔叔大爺,就是侄子孫子,這事兒辦成了,不僅族親們誇你好,就是在祖宗面前都有面子!」
一提在祖宗面前有面子,王興業的態度也變了:「小二你明年看看,能有辦法就幫幫,橫豎肥水不流外人田麼。」
「是。」王賢嘆口氣道,國家幹部都這覺悟,大明朝不出事兒才怪呢。不過腹誹歸腹誹,忙該幫還是得幫,這可是宗法大於國法的年代,維護自己宗族的利益,被看作天經地義。要是在這件上鐵面無私了,非得被叔叔大爺侄子孫子們罵成豬頭不可。「明年定下方略來,你去找我一趟吧。」
「好嘞!」王仝咧嘴笑起來。
王家村距離縣城不算遠,不過一頓飯工夫,船便靠在村碼頭上。
站在船上,王賢和王貴兄弟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們看到村頭簡陋的棧橋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全村老少都來迎接四爺爺和二位叔叔了。」王仝把纜繩拋到岸上,棧橋上人接住,將船拉到岸邊穩住。
「不至於吧……」王賢目瞪口呆地對王貴道:「就算老爹現在當官了,也不過是個九品芝麻官,要是中個進士還差不多。」
王貴咧嘴笑笑,很有哲理地說道:「物以稀為貴。」
王賢深以為然,據說大明朝開國以來,王家村就沒出過一頂烏紗帽。
再看老爹,摘下頭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頂烏紗……
『我的親爹,你能不這麼淺薄麼?』王賢無奈地呻吟道。
但老爹顯然更明白,父老鄉親們要看的是什麼,當他露出烏紗,果然引來了岸上的高聲歡呼。
王興業第一個踏上棧橋,朝三叔公和幾位長輩下拜,動作還沒做出來,就被七八隻老手同時扶住,也不知老人家們怎會如此敏捷?
寒暄之後,族親們將王家人一個個接下來,就像在搬運輕拿輕放的易碎品,這樣對侯氏一個孕婦也就罷了,但對老娘也這樣,老娘就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