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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梁潛不希望在這一屆整頓,那樣會讓他成為眾矢之的。而且他作為贛黨在此次科舉的保護傘,要提攜的同鄉後進達五十名之多,雖然這些人沒必要攜帶文字入場,但保不齊自己成了眾矢之的後,旁人會因此尋自己的不是。
所謂正人先正己,自己都立身不正,自然沒臉去管別人。自從洪武后期,江西人把持了會試,便一直搞這種資源壟斷。自己把最好的名次都占去,自然不好再管別人搞小動作。所以說起來,如今科場風氣敗壞,這幫江西大佬真真脫不了責任。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不是科場風氣若斯,以金問等人的愛惜名聲,也不會幫王賢運作鄉試了,實乃這科舉營私舞弊,太過平常稀鬆……所以王賢要整風,一定會得罪一大批人。
梁潛一把年紀了,而且目睹了他的老上司解縉的遭遇,他早就對皇帝心涼透了,現在只想把自己這一班崗站好,送那些江西舉子一程,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這次科舉之後,便可以回翰林院安心編書修史,再不用為子孫發愁了……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是贛黨的一員,他盡了自己的義務,將來他的子孫,自然有別人來盡義務……
所以雖然情感上認同王賢的說法,但梁潛不能容許王賢亂來,想一下說辭,他正色對王賢道:「你說得有些道理,可你想過這樣做的後果沒有?」
「無非就是罵名滔天。」王賢淡淡道。「主考大人是清流名臣,自然要顧及名聲。但下官這個北鎮撫司鎮撫,卻不在乎什麼名聲不名聲的。」
「這……」梁潛這才想起,這個年輕的搜檢官,本職還是皇帝的親信特務頭子。看著王賢微笑時露出森白的牙齒,主考大人不禁打個寒噤,他突然想到,王賢突然抽風似的非要嚴查,是不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就算沒奉旨,可他到時候向皇上打小報告,也夠自己喝一壺的。不過梁主考畢竟是久經風浪的,定定心神道:「這不是惜身的問題,而是不管你如何做都是錯。你想,要是搜查的結果表明,挾帶文字者不過是極少數,那你這個搜檢官可吃罪不起,往重里說,你這是蔑視太祖,違抗祖訓啊!」
王賢知道他是在咋呼自己,可惜自己也不是嚇大的,冷笑一聲道:「大人認為存在這種可能麼?」
「可能還是有的。」梁潛底氣嚴重不足道。
「那好,只要主考大人立下字據,說如果從考場中搜出小抄文字之後,不算搜檢官員和士兵的責任,我便依大人的。」王賢也有些動了火氣,他從開始一直耐心地解釋,姓梁的卻敢睜著眼說瞎話,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梁潛也有些生氣了。「難道出了事情,我這個主考能逃脫責任麼?」
「我只關心自己和手下,會不會遭到罪責。」王賢面無表情道,言外之意很傷人,就是你這個主考如何,不在我考慮之內。
若換成等閒的搜檢官,梁潛說不得就要擺出主考的威風,嚴厲訓斥一番,然後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了。可王賢是北鎮撫司的老大,更是太子殿下的頭號心腹,自然不是他可以隨意訓斥的。
「好吧,」梁潛暗暗念一段不動心經,平復下心中的怒氣,儘量平靜道:「假使,我是說假使,搜檢出大批懷挾文字的舉子怎麼辦?」
「按照《大明律》,叉出場外,知會禮部取消舉人資格。」王賢淡淡道。因為應考的都是舉人,其實已經是官身了,在禮部沒取消其舉人身份前,自然不能隨意處罰。但因為作弊被趕出貢院,誰也保不住他們,禮部肯定會取消他們的舉人出身,這意味著他們將終生與科場無緣,對視功名為生命的讀書人來說,這真比殺了他們還殘酷。
「若是犯事的舉子太多呢?」梁潛追問道。
「查出一個,叉出一個!」王賢殺氣四溢道:「查出一千,叉出一千!」
「要是因此耽誤了開考怎麼辦?」
「一天時間足夠了,不會耽誤開考的。」
「要是人數不夠開考怎麼辦?」
「要是真出這種醜聞,」王賢冷冷笑道:「還考什麼?直接向皇上稟報就是了!」
「這……」見王賢不是自己可以對付的,便打太極道:「既然大人堅持,我這個主考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此事還是要請示過總監管大人才行。」
「這是自然。」王賢輕聲應道,心裡卻冷笑一聲,他焉能看不出這主考大人是在踢皮球,但他又何嘗不是在敷衍這主考大人。反正主意已經拿定,他才不會去紀綱那裡找不痛快呢,橫豎明天搜檢是自己做主,有人來砸場子最好,把差事攪和了,自己也不用左右為難了。
第0558章 議察廳
二月初七便是會試開考的日子。才丑時滿天繁星,京城各處的會館旅舍便燈火通明熱鬧起來。不一會兒,一夜無眠的舉子們,用罷壯行的酒飯,揣著忐忑壯志,坐上車馬或是步行,在書童或家人的陪同下,浩浩蕩蕩從四面八方往貢院匯集而去……只見他們身後的書童或家人,扛著鋪蓋卷,提著大大小小的考籃考箱之類,那架勢看上去就像逃難一樣。
因為舉子們是要在考場中過夜的,而且二月份的京城一早一晚還是春寒料峭,所以除了必要的考試物品和吃食之外,鋪蓋棉衣暖爐之類都是少不了的。當然這也跟考生們的身份今非昔比有關,歷來只有酸秀才,沒有窮舉人,有資格參加會試的都是舉人老爺,就算原先家裡一貧如洗,這會兒也都發達了,有的是同鄉縉紳貼補幫襯、錦上添花,所以都帶著書童,雇著腳夫,應考物品也準備得齊全周到,跟鄉試時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