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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們能用上這條?」眾員外瞪大眼道。
「蠶月官府停徵罷訟,是兩浙不成文的法條,民間禁止外出,專心養蠶,也算是公序良俗。」李秀才嘆氣道:「能用上。」
「他們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拖延?」眾員外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又被一泡尿澆滅了。
「更可怕的是,」李秀才腦子轉得快,黑著臉道:「養完了蠶,又該收夏稅了,收完了夏稅又該編造黃冊了,編完了黃冊,又該收秋稅了,收完了秋稅,災民也該回家了……官府可以一直有理由拖下去!」
「這……」員外們聽得心肝直顫,於員外小聲道:「三月到十月,官府確實不征民夫。但那是對本縣百姓來說。這次開田的民夫是外縣來的災民,在本縣沒有田產生業,沒道理也不能徵發吧?」
「要開工,光有民夫不行,還得有官府的人組織、監工啊!」李秀才苦著臉道:「魏知縣完全可以說,衙門要忙著收夏稅、忙著編黃冊、忙著收秋稅,抽不出人手來組織開田……依然可以往後拖。」
第0119章 殺招
「你倆怎麼簽的合約?」員外們將怒火傾瀉到楊員外和王員外身上,紛紛憤怒地指責道:「眼看著讓人家下套!」
兩人卻滿腹委屈道:「前天把文書拿回來,你們不也都看了,哪個看出問題了?」
眾人登時沒話說了。那契書之厚難以想像,為大多數人生平僅見。他們耐著性子逐條看過,難免頭昏腦漲,對好些條文更是似懂非懂。就好比這坑爹的一條,其實大家都看過,但沒一個覺著有問題的,直到人家引爆了炸彈,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陷阱!
「這要打官司的話,怕是難言必勝了吧?」沉默許久,於員外方小聲道。
「嗯……」李員外點點頭,悶聲道:「哪能真打官司?這種事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總不能由著他們賴帳吧!」眾員外萬難接受道。
「賴不了帳!姓魏的不就是想把這事兒拖黃麼?休想!」李員外恨聲道:「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不知道富陽縣到底是誰的天下!」說著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這件事不著急,先放一下日後再說。眼下頭等大事是賣糧,他不仁我不義,咱們也沒必要理會禁令了。不拘是銀錢,田宅、工坊之類的都敞開收購!」重重一捶几案道:「這五萬石糧食一粒不留,能買到什麼就買什麼,能買多少就買多少,這都是咱們對抗姓魏的本錢!」
「好!」「是!」「明白!」眾員外哄然應聲。奶奶個熊的,歷來只有他們玩弄縣官,姓魏的竟敢反客為主,把他們當猴耍!怒火熊熊燃燒,化作無窮動力,他們要跟姓魏的拼了!
員外們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哀兵之態,再次走出李家堂屋,誰知王員外的兒子又跌跌撞撞跑進來,失聲大叫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住口!」員外們一起怒吼道:「我們已經知道了!」
「呃……」王員外的兒子一愣,道:「衙門口剛貼出來,你們就知道了?」
「是那個蠶月停工的告示麼?」李寓李秀才道:「我已經稟告過諸位叔伯了。」
「不是那個。」王員外他兒大搖其頭道:「後來又貼出一個……」
「什麼?」眾人一愣,「又一個?!」
「是。」王員外他兒點頭道:「官府說,他們成立了『富陽縣立糧行』,第一批從湖廣所購之四萬石稻米,於兩日後抵達富陽,將以低價向百姓敞開供應。」使勁咽口唾沫道:「且日後每月都有兩萬石低價米常態供應……」
前一條告示,還能讓員外們暴跳如雷,這後一條直接讓他們呆若木雞了。好半天,王員外才嘶聲道:「低價……到底是多低?」
「一兩銀子一石。」他兒子帶著哭腔道。
「啊……」員外們終於承受不住,當場暈過去三個,還有好幾個站立不穩的,登時跌坐在地上。其餘人雖然站著,但也無不形容駭然、如喪考妣,甚至有人號啕大哭。但這次李員外沒有出聲喝止,因為他是暈過去的三人之一……
之前官府的第一張告示,雖然讓員外們切齒痛恨,但於他們沒什麼損失,因為畢竟有兩千畝成田到手,哪怕搭上一萬七千石糧食,也不算賠。何況那八千畝規劃田總要有個說法,最差也是按合同退一賠一,他們還是賺的。
因此更多是被愚弄被羞辱而產生的憤怒,然而這第二張告示,卻要了他們老命!
本朝推行科舉制度,賦予有功名者以特權,故而本朝的鄉紳巨室,多與科舉掛鉤。誰家能考中舉人,家族便會迅速興旺,誰家有人做了高官,則立即成為巨室。但若子孫沒有出息,無緣功名,家族又會喪失特權。所以這些鄉紳巨室與漢唐時的門閥士族截然不同,他們的特權與族人的功名官位息息相關,如果不能抓住擁有特權的時期完成積累,家族難逃快速衰落的宿命。
大戶們都知道,大災之年也是暴發之年。在災年什麼都賤如土,只有糧食金貴,只要你有大量的糧食,就能以極小的代價擁有良田萬頃、屋舍千梁。那位傳奇巨富沈萬三,就是這樣發家的。富陽大戶們雖然嘴上瞧不起沈萬三,但心裡一直以他為榜樣,可浙東十多年風調雨順,固然是國家之福、百姓之福,卻讓大戶們徒呼奈何……再不遭災黃花菜都涼了。所以這次浙江大災,大戶們的反應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