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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刑部尚書劉觀才剛看完嚴郎中的奏報,正在舉棋不定中。這個案子當初是他下令嚴郎中複查的,但當時劉尚書可沒想到,此案竟牽扯到錦衣衛官員,這讓問題一下棘手起來。雖然劉尚書乃一國大憲,但錦衣衛乃法外之地,錦衣衛官員都是皇帝豢養的鷹犬,若沒有確鑿的證據,外臣動他們是要犯皇帝忌諱的,尤其是紀綱凶焰熾天、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裡,劉尚書實在不想跟他發生衝突。
但一國大憲的尊嚴不容褻瀆,劉尚書還是一絲不苟地審閱起相關卷宗來,看完之後,他對初審的結果很不以為然,楊知縣這種清流名臣,做學問是好樣的,但要斷案的話,還真是麻繩提豆腐,結案陳詞根本禁不起推敲。反觀嚴郎中這樣的精幹刑名,用詳實的證據和嚴密的邏輯,推翻了初審的不實之處,並用鐵證讓那張狗子無言以對。雖然因為時日遷延,血衣之類的證據已經湮滅,但單憑那把從湖中撈起的兇器,就能給那張狗子定罪了。
美中不足的是缺少目擊證人,兇手也拒不招供,這讓這個案子還稱不上鐵案如山……要不要同意嚴郎中的請求,行文錦衣衛要求解除張狗子的官職?大堂上的刑具,就是為這種冥頑不靈之徒準備……
劉尚書正在猶豫著要不要行文錦衣衛,那邊錦衣衛的行文先來了,措辭十分不客氣地要求釋放張狗子,並給出解釋、賠禮道歉。
「荒謬!」劉尚書堂堂二品正卿,居然被個小小的五品武官如此不客氣地對待,焉能不生出火氣?何況刑部是朝廷法司,豈能被北鎮撫司命令到?那樣刑部豈不成了鎮撫司的下屬?
二品堂官的尊嚴,讓劉尚書斷然拒絕了北鎮撫司的要求,但他也沒行文錦衣衛要求解除張狗子官職,那樣就成了唱對台戲,還愁鬧不大麼?儘量低調處理才是王道。
劉尚書本打算早朝見到紀綱時,將這件事說一說,他覺著不過一個小旗而已,紀綱還是會給這個面子的。誰知道那邊李春已經先把狀告到紀綱那兒了,他把齊大柱殺人的經過,描述得如同親眼所見,又把張狗子殺人說成莫須有的事兒,硬說刑部人為了顯本事,非要給張狗子扣上殺人犯的罪名,還說錦衣衛怎麼了,辦的就是錦衣衛!
當時紀綱正因為周新的案子而灰頭土臉,聞聽此事先是感覺很煩,但經莊敬一分析,又覺著實乃天助我也。當初周新的案子,他就跟皇帝說,是文官在針對錦衣衛,現在張狗子這個案子,雖然遠比不了周新案的級別高,卻可一以貫之,讓皇上相信自己的說法。
一念至此,紀綱就拿定主意,要藉此案做文章,當劉尚書找他談此事時,紀綱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反問劉尚書,可不可以給自己一個面子,放了張狗子呢?
劉尚書好說歹說,見紀綱始終針鋒相對,也來了火氣,兩人竟在午門前吵起來,還驚動了皇帝。朱棣讓人把兩個大臣叫到御前,先訓斥一通,再問他們到底為何事爭吵?
兩人便各執一詞,將案子講了兩遍,一個堅持齊大柱是殺人兇手,刑部冤枉錦衣衛官員;一個堅持齊大柱是清白的,張狗子才是真正的嫌疑犯,兩人險些在皇帝面前再次吵起來。
至少在這個時候,朱棣對錦衣衛的信任,要遠大於對刑部的信任,不過劉觀講得也很有道理。讓皇帝也不好拉偏架,只好把在一旁看戲的新任右都御史王彰拉出來,命他秉公審理此案。
躺著也中槍的王彰這個鬱悶啊,只好哭喪著臉地接旨……自從四年前陳瑛被誅,都察院的總憲便空缺著,陳瑛伏誅之後,年初陪皇帝北巡一次,才當上了這個右都御史,便是都察院目前的最高長官了。由他主審此案,此案立即轟動京城,也讓王彰深感肩上的壓力大如山。
一面是老夥計劉觀並朝廷法司,一面是同鄉紀綱和他的錦衣衛,兩面王彰都不想得罪。劉觀和他同在法司十來年,彼此性情相合,可謂相交莫逆。而且王彰相信劉觀的操守和能力,知道只要秉公辦案,這場官司肯定是刑部贏的,但那樣就得罪了紀綱。紀綱這個人雖然兇橫,卻很念同鄉之情,兩人都是山東人,關係一直不錯,甚至王彰能當上右都御史,也有紀綱在裡頭出力的因素,所以王彰也不想對不起紀綱。
但他絞盡腦汁,也找不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因為要了卻這場官司,就必須殺人,不是殺齊大柱就是殺張狗子,不可能兩個都放過,這種非此即彼的選擇,根本沒有兩不得罪的可能。
而且同時他又不能辜負皇上的信任,王彰不是太子黨,反而和太子有些齟齬,他是朱棣最寵信的大臣之一,去年他老母八十大壽,皇帝賜假歸省,還賞賜母冠服金幣,待其歸京後旋進右都御史。是以王彰對皇帝感激涕零,絕不能對不起皇帝。
思來想去,王彰決定以赤誠待君上,秉公辦理此案。在經過一番嚴密審訊後,他做出了維持刑部原判的決定……他本以為自己問心無愧,皇上亦不會苛責,誰知道朱棣竟勃然大怒,命他暫解都御史之職,回家聽參!王彰如遭五雷轟頂,面上卻一臉肅穆,緩緩摘下頭上的烏紗,給皇帝磕頭後,退出了儀天殿。
朱棣為何會如此生氣,原來是紀綱見王彰這邊遲遲沒有動靜,便知道這書呆子要壞事兒,他搶先一步在朱棣面前哭訴,說刑部和都察院早就對北鎮撫司侵奪他們的權力心懷不滿了,這次肯定聯合起來,想要藉此事壓倒鎮撫司,收回司法大權。這番話顯然戳中了朱棣的忌諱,他建立北鎮撫司就是為了從大臣手中奪取司法大權,當然不容任何人挑戰自己的權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