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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像瓢潑一樣,哪顧得上。」楊榮收起傘上了車,關上車門,坐在楊士奇對面,笑盈盈地看著他:「你繼續。」楊榮是剛從船上下來的,又打著傘、穿著雨靴,只濕了衣角而已。
「你太不地道了。」楊士奇和楊榮多少年的交情,又志同道合,關係自然親密無間。楊士奇便當楊榮不存在,自顧自的擦乾淨頭髮,又擦那一身瘦骨嶙峋,一邊擦一邊笑罵道:「明知道皇上早就走了,幹嗎不早點知會一下?」
「我敢嗎?」楊榮苦笑道:「皇上盛怒而回,不讓他撒撒氣怎麼行?你就委屈一點兒吧。」
「皇上氣到什麼程度?」楊士奇說著,手上的動作放緩下來,神情也變得凝重。
「不好說。」楊榮緩緩搖頭道:「要說大發雷霆,一次都沒見到,就連趙王,皇上都沒怪罪,好像這事兒從沒發生過一樣。」
「這可不像皇上的作風。」楊士奇皺眉道:「哪次出點兒什麼事兒,皇上不都是先發火,發痛快了再處理?」
「是啊,這次皇上沒發火,只是把那些和漢王過從甚密的將領撤職收押了。」楊榮點點頭道:「可見,皇上已經弄清楚緣由,為什麼遲遲不肯發作呢?」
「你考我?」楊士奇換上件乾衣服,笑道:「我就不信你這個人精,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呵呵。」楊榮不置可否地笑道:「我不是想聽聽士奇兄的意思嗎?咱們彼此驗證一下。」
「好吧。」楊士奇點點頭道:「要我說,皇上壓著火,是等臣子給他台階下……」說著嘆口氣道:「這次皇上的臉丟大了,原本按照皇上的計劃,鄭和的艦隊會在漢王軍發動的一刻,抵達鎮江城下。」
「是啊,要是那樣,就不會有鎮江一場血戰,也能彰顯皇上的英明神武了。」楊榮苦笑道:「可誰料到,漢王竟然提前發動,鄭和的艦隊又遇上颱風呢?結果里外里,讓他們在鎮江打了半個月,死了十萬人,這可如何收場?」
「這就是關口!」楊士奇頷首道:「原先按計劃,漢王也就是謀反未遂,罪不至死。」說著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可現在,十萬條人命啊!不殺他如何平民憤?!」
「而要殺漢王,恐怕趙王也會被牽連出來。」楊榮點點頭道:「若查出趙王真是南海子刺駕的主使,自然也不能留他!」
「是啊,皇上只有三個兒子,要是親手殺兩個,可就剩太子一個了……」楊士奇低聲道:「無論從親情、從現實、從史書評價……從哪方面看,都是皇上無法承受的啊!」
「要不怎麼說,英雄所見略同呢。」楊榮笑著點頭道:「皇上正是因為諸多顧忌,才會有火不發、憋在心裡!」頓頓道:「怕的就是他一發火,沒有臣子敢說話,局面就徹底不可收拾了。」
「……」楊士奇穿戴整齊,身上終於不那麼難受了,心裡卻愈發淤堵起來,他拉開車簾,看著外頭的雨幕,透過雨幕,隱隱能看到越來越近的金陵城牆,他嘆了口氣,沉聲道:「皇上的心思固然重要,可這次朱高煦起兵謀反、占領國都,圍攻鎮江、血流漂杵……」越說,楊士奇就越憤恨,終於重重一拳砸在車廂上,恨聲喝道:「真是喪心病狂、罪不容誅!」說著怒視著楊榮道:「難道就因為他是皇上的兒子,便可以逍遙法外嗎?!」
「士奇兄,你說的一點兒不錯。」楊榮卻不為所動道:「但這就是家天下,既然陟罰臧否皆由上出,那皇上的兒子就是不一樣……」
「哼哼。」楊士奇命運多舛,不像楊榮這樣一帆風順,他幼年喪父、少年時繼父又因為得罪權貴,被發配充軍。青年時,他自己也因為得罪權貴,而被迫逃亡十幾年,哪怕是當了大學士,也依然蹲過錦衣衛的詔獄。漢王造反時,又把他給抓起來了,雖然被太子全須全尾地放出來,可他是恨透了這些隨便定人生死、自身卻可以逍遙法外的權貴!「我就不信,朱高煦還能逃過這一回?!」說著他怪笑一聲道:「難道就憑他裝瘋賣傻?!」
漢王朱高煦發瘋一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大臣們里卻十個有九個不信,剩下一個也是將信將疑。一看到大勢已去就發瘋,哪有那麼巧的事兒?之前怎麼沒聽說你犯過病啊?八成是想靠裝瘋賣傻,逃避罪責吧!
幹這種事兒,他們老朱家是有前科的,當初建文帝要拿還是燕王的朱棣進京削藩,朱高煦他老子用得就是這手,那演技可比他純熟多了!整天光著身子在王府里跑,睡在雞窩裡,還吃屎喝尿……當時可真是騙過了不少人,結果怎樣,欽差前腳一走,他後腳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對部下宣布要奉天靖難了!
同樣的把戲,第一個耍的是天才,第二個耍的就是蠢材了,何況還是親爺倆?!所以這回京城內外,舉國上下,就沒幾個相信漢王是真瘋的!
「不錯,我也不信他是真瘋。」楊榮點點頭,嘆口氣道:「可只有這一個法子,能給他開脫!」
「為什麼要給他開脫?!」楊士奇情緒激動起來:「憑什麼要給他開脫!就憑他是皇上的兒子?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關係太大了!」楊榮迎著楊士奇的目光,沉聲道:「士奇兄,如果皇上處置了漢王,那那些勛貴武將就可以逃過一劫!如果皇上放過了漢王,那些勛貴武將統統都要遭殃,你說和我們關係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