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2頁
一連敬了三碗酒,王賢便讓眾人自便,自個兒轉到了後堂。
後堂中,窗戶上貼著『喜鵲鬧枝』的窗花,桌上擺著精緻的菜餚,顧小憐靜靜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唐賽兒拿著玉梳,為她細心地梳著頭,然後將一枚翡翠花簪,輕輕別在她的髮髻上。
「過年了,小憐姑娘嘴上不說,心裡也一定是想漂漂亮亮的。」唐賽兒看一眼王賢輕聲說道。
「小憐是最愛美的。」王賢點點頭,扶著顧小憐轉過身來,昏黃的燈光下,伊人的輪廓愈發病弱嬌美,如瀑的秀髮上,那枚花簪熠熠生輝。
兩人便一左一右坐在顧小憐身邊,伺候她吃年夜飯。
看著王賢將細細的魚刺小心翼翼地剔除,把無刺的魚肉送到顧小憐唇邊。又用手帕輕輕擦拭她的唇角,唐賽兒的心也變得無比柔軟,一個念頭兀然蹦了出來:『若換作是我,他會不會也這樣用心照顧……』
但旋即她又暗暗自嘲,『自己是他什麼人,他憑什麼這樣對自己?』如是想來,唐賽兒心中難免惆悵莫名,端起酒盅,接連喝了幾杯悶酒。
「今天得到消息,張輔已經到山東了。」王賢餵顧小憐吃完一段魚肉,拿起帕子擦擦手,然後一邊剝蝦,一邊低聲說道。
幾杯酒下肚,唐賽兒粉面酡紅,雙眸流波,聽了王賢的話,愣了一會兒方抬頭問道:「他是自己來的,還是帶兵來的?」
「帶兵。皇帝省出過年的費用,湊了一筆軍餉給他。」王賢小心剝出完整的白嫩的蝦仁,然後放在湯匙中,又去剝另一個。「張輔帶了八千精兵,才肯出京。」王賢不禁佩服英國公,之前朱棣下旨讓他到山東,張輔就是不肯,非得手裡有兵才肯出京。這才是百年大計的做派,哪像自己那麼傻,皇帝一聲令下,帶著幾個人就跑山東來……
「如果山東的軍隊被張輔掌握,我們是不是就危險了?」唐賽兒一雙鳳眼微眯,目光迷離地看著王賢。
「安遠侯應該不會輕易交出兵權。」王賢用筷子將蝦仁碾碎,緩緩送到顧小憐唇邊,小心餵她吃下去,方輕嘆一聲道:「如果軍隊真的被張輔掌握,確實就麻煩了。」
「那你還是不要進京了吧……」唐賽兒伸出賽雪欺霜的小手,輕輕按在王賢的手背上。王賢只覺一陣沁骨的冰涼,抬頭看著唐賽兒。唐賽兒俏面紅似火燒,雙目幾欲滴水,鼓足了勇氣說道:「我們帶著小憐,到濟南接上你的家眷,遠走高飛吧……」
王賢看著唐賽兒愣住了,這還是時刻把教徒放在第一位的白蓮佛母嗎?
「你當我是在說醉話吧……」唐賽兒收回手嘆息一聲,幽幽道:「這些天看著你照顧小憐姑娘,突然感覺人不應該給自己那麼多負擔,照顧好自己身邊的人才最重要……」
「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王賢看著唐賽兒,露出一絲笑容道:「背那麼多負擔在肩上,真怕你隨時會撐不住……」
「還說我,你不是一樣?」唐賽兒也笑了,登時滿室皆春,沁人心脾。「這麼說,你同意了?」
迎著唐賽兒滿是期盼的目光,王賢卻緩緩搖頭,低聲道:「我還是要進京的。」
「為什麼?」唐賽兒秀眉緊蹙,似嗔似怒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去送死?」說著看一眼顧小憐,不勝傷感道:「你以為她不在人世的時候,心裡有多麼悲痛欲絕?想沒想過,你若不在人世了,會有多少人像你一樣悲痛欲絕?!可不是每一次都有這樣失而復得的幸運啊!」
「你說的我都知道……」王賢點點頭,等他抬起頭來時,雙眼的目光透著無比的堅定道:「但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是必須去做的!一天不向趙王和皇帝討回公道,我就一天不得安寧!」
「你怎麼和他一樣執拗?!」唐賽兒忽然怒氣勃發,緊咬著通紅的嘴唇道:「就算要報仇,你可以在山東造反啊?!何必孤身去京城送命?!」
「因為我不想成為我仇恨的那種人!」王賢嘆了口氣,伸手握了握唐賽兒冰涼的小手,看著她淒涼的雙目,緩緩說道:「皇帝、漢王、趙王這些人,總以為天下是他們博弈的棋盤,為了達到個人的野心,可以毫無愧疚地害死千萬人。我不行!我的仇人是他們,不是天下的百姓,我要的是他們的命,不是無辜百姓的命!」
唐賽兒定定看著王賢,目光漸漸有些痴了,出神許久才喃喃問道:「你真有信心做到嗎?」
「有。」王賢拍了拍她的手背,給她一個暖心的笑容道:「放心,一切都有安排,你只要按計劃行事即可。」
「好,我相信你……」唐賽兒目光灼熱地看著王賢,重重點頭道:「我會一直相信你……」
兩人便不再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一起伺候著顧小憐睡下,又回到桌邊,一杯接一杯地對酌。偶爾說幾句話,也都是一些應景的閒言,他們小心翼翼地逃避著現實,不想讓這個辭舊迎新的良辰佳節,再蒙上厚厚的陰霾。
因為兩人都很清楚,這很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對酌了……
最後,王賢抱起醉倒的唐賽兒,將她柔弱無骨的身子,小心放在顧小憐一旁,又扯了床被子給她蓋上。剛想起身,唐賽兒突然伸出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火熱的雙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王賢還沒反應過來,唐賽兒便放開他,轉過身去,仿佛一切都沒發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