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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在一個州縣的權力上層,可以分為三個集團,官員、胥吏和鄉紳。當其中兩者聯合起來,第三者必然要倒霉。當然要是三者相互勾結,老百姓就要倒血霉了……
通常來講,胥吏和鄉紳因為都是地頭蛇,自然較官員這樣的外來戶更近一些。所以天下州縣,只有兩種情況,一是鄉紳和吏員勾結,把知縣坑得尿血;另一個是知縣也入伙,大家一起發財,一起魚肉鄉里。
當然有時候,遇到那種強力的州縣官,會把胥吏和鄉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能夾著尾巴配合大老爺,熬過他這一任再說。但是,鄉紳和胥吏對立的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大家在一個縣裡世世代代的生活,早已是盤根錯節,鄉里鄉親的,怎麼也得互留幾分情面。
但現在,兩位員外見識到了吳小胖子的不留情面……
「吳令史,我和你爹是多年老交情了。」王員外臉上浮現出不悅道:「你平時也叫我一聲叔,你是怎麼跟長輩說話的?」
「現在是公事,」吳為卻不為所動道:「不談私誼。」
王員外還要說話,卻被楊員外扯了一下,才勉強閉上嘴。
「吳令史是跟我們說笑的,他在衙門裡幹了這些年,豈能不知道,公私兩便才是正辦。」楊員外堆起笑道:「令史放心,十抽二的規矩不會變……」
按照陋習,官府幫著鄉紳低價買成一萬畝,就有兩千畝作為好處,由縣官和經手書吏分,算是極大的好處了。
「真是大方啊。」吳為冷笑道:「可是百姓怎麼辦?」
「令史宅心仁厚,但我們也不差。」楊員外卻振振有詞道:「百姓把田畝賣給我們不假,但他們可以優先長期租種,這樣百姓能度過春荒,也沒有失業,更不會流離失所……」
「原來這真是件大好事!」吳為嘲諷道:「諸位才是真正的利國利民、為大明著想,卻是在下偏激了。」
「還好還好……」饒是兩人臉皮厚似城牆,也有些頂不住,趕緊回到正題道:「已經完工的田,我們給四石一畝。沒完工的,三石一畝,這是我們的底線了,高過這個數,就不買了。」
「知道了。」吳為也不生氣了,點點頭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會把你們的要求向大老爺匯報。」
「好。」兩人也沒指望他能做主,便道:「還有一件事,請你也一併問了吧。」
「什麼事?」
「就是那些沒完工的田,我們只能先付兩成的糧食作定金,剩下的要等到完工交付才結清。」楊員外道。
「這也說得過去。」吳為問道:「要是中途反悔呢?」
「要是我們反悔,定金自然歸官府,要是官府反悔,不僅要退定金,還要賠償我們同等數額的糧食。」楊員外理所當然道。
「可以,我會跟大老爺匯報的。」吳為點點頭,將兩人送出衙門。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吳為狠狠啐了一口,目光才轉向北方,低聲道:「王賢啊王賢,你若是要不回糧食,我們就成那幫蠹蟲的幫凶了!」
這一刻他的目光堅定銳利,渾身肥肉都正氣四射,與平日裡渾渾噩噩的小胖子,簡直判若兩人!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兩天後的夜裡,王賢和林清兒抵達了蘇州城外的楓橋渡。翌日一早,便帶著她進城去找自己大舅子林榮興。
按照林榮興信里告訴的地址,王賢一路打聽,找到了住在山塘街上的林家。如今的林家家道中衰,住在山塘街上一個兩進深的二層小院裡,小門小戶,看不出半點當年富陽首富的影子了。
不過忠心耿耿的田七叔還在,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便看到自家小姐,含著淚站在門口。田七登時驚得直揉眼,待看到王賢那臭小子後,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驚喜地大叫起來:「少爺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林榮興聞聲出來一看,見竟是妹妹回來了,登時歡喜地掉下淚來,「清兒,想煞為兄了。」
林清兒也淚雨連連道:「大哥,我也想你和娘。娘呢?」
「娘在裡屋歪著呢,今天有點不舒服,看到你一定高興壞了。」林榮興連忙把妹妹讓進去,走了幾步才想起王賢,趕緊朝他抱拳道:「二郎也來了,王恩公和王大娘貴體可好?」
「好得不得了。」王賢笑道:「大哥不用管我,你們團聚就是。」說著一拍田七的胳膊道:「田七叔陪著我就好了。」
「這是哪裡話,先進去給家母行個禮吧。」林榮興終於把他當妹夫了,帶著王賢進了後院正房,便聞到濃濃的草藥味。
正房裡,林清兒已經先一步進去,屋裡傳出娘倆抱頭痛哭的聲音。
待到哭聲漸止,王賢才進去給林老夫人行禮。林老夫人雖然仍不喜歡王賢,但就是為了閨女,也不會再對他冷眼相向,客氣地問了他幾句,又問了他爹娘。見王賢對答很是得體,再看他面容清秀,眉目端正,已經漸漸脫了無賴之相,老太太不禁暗暗驕傲道,果然是近朱者赤,這小子和我閨女在一起,竟也有了人樣。
無論如何,老夫人對王賢的態度漸漸好轉,又說了幾句,王賢告退出來,讓她娘倆說話。
林榮興也陪著出來,田七叔給王賢倒上茶,笑道:「聽說你小子現在發達了。」帥輝和二黑自然也跟來了,他們和田七叔也算戰友,見面自然要通過吹噓王賢,來達到吹噓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