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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內閣人丁不旺,最初的七名大學士……解縉下獄,胡廣丁憂,黃淮負責輔導太子,為了避嫌,已經許久沒回內閣了,胡儼出為國子監祭酒,只剩下楊榮、楊士奇和金幼孜三個。但剩下的都是精英,三人協助皇帝把國政處理得井井有條,深得朱棣信賴,凡國政大事,必先知會三學士。
這天三人正在辦公,皇帝身邊的宦官來傳旨說,明日要在文華殿御審逆臣周新,讓他們到時候在場,並想好如何質問此人,讓他無從狡辯云云。為了讓他們有的放矢,朱棣還將周新叛逆案的卷宗一併送來。
看完之後,三人都愣在那裡,沒有一個人說話,震驚、無比震驚。
好半天,楊榮望才感嘆道:「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金幼孜點頭道:「有人證有物證,周新偽造浙江都司調令,放走鄭家船隊的案情,應該屬實。」說著嘆口氣道:「一省臬台、冷麵鐵寒,居然也舞弊枉法開了,怪不得皇上會震怒呢!」
二位大學士發表了見解,那位被楊溥推重的楊士奇,卻一言不發,只看著值房外的夕陽,也只有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陽光才會照進內閣的值房來。
「士奇兄,你也說說吧。」對內閣中的這二楊,金幼孜向來自嘆不如,因此遇到事情,先問他們的意見,「明日文華殿御審,咱們該怎麼辦?」
「既然人證物證俱全,皇上還要我們批駁他作甚?」楊士奇這才回過神,問道。
「皇上雖然沒明說,但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警醒百官。」金幼孜道。
楊士奇卻搖搖頭。
「其實是因為,證據有漏洞。」楊榮是兩榜進士,卻不是書呆子,而是極其富有謀略,與楊士奇不分伯仲,此刻一眼看出了問題所在,「船上的鄭家人,是錦衣衛一個一個仔細篩查過的,確保了沒有那人,才放他們上船。而皇上又沒有明旨,要消滅鄭家人,是唐雲妄揣上意,善做主張。所以嚴格說起來,周新救趙家人,並非大逆不道,而是偽造都司軍令。這樣給他定罪,皇上肯定不滿意。」
第0241章 聖心
「其實以我愚見,」楊榮低聲道:「周新和建文舊黨沒有什麼瓜葛。別忘了,那人藏在浦江,可就是他發現的!怎麼可能是同黨呢?」
「那他放走鄭家是何用心?」金幼孜問道。
「皇上的諭旨是放逐鄭家呀……」楊榮嘆口氣道:「而唐雲妄揣聖意,意圖斬草除根,周新阻止他,道理上也說得過去。」對周新敢冒大不韙,放鄭家人離去,他其實佩服得緊,但是這話豈能明說。
「這個道理,怕是在皇上那兒說不通。」金幼孜道:「建文黨的案子,是皇上的逆鱗。其實聖意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們強詞奪理,只會徒增皇上的反感。」
「說得對。」楊士奇點點頭道:「明日可是御審,皇上才是主審官,只不過是要我們準備好說辭,以防周新強詞狡辯。若是我們違背聖意,一味為周新說話,怕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老兄的意思是……」金幼孜和楊榮都看著楊士奇,雖然楊士奇隱藏得很深,但他們都知道此人是太子黨,因為他們本身也是同道中人。
「還是要對症下藥,避重就輕不是辦法。」楊士奇緩緩道:「皇上恨的是周新不忠,不是別的。如果能讓皇上相信,周新也是一片好心,並沒有不忠,相信情況會好很多。」
「能這樣當然好,可是皇上認定了的事極難更改。」金幼孜道:「只怕誰也沒法扭轉他對周新不忠的印象。」
「解鈴還須繫鈴人,周新與前朝瓜葛甚少,又素來忠耿,怎麼會跟建文餘黨攪在一起呢?」楊士奇緩緩道:「以我之見,皇上肯定要聽聽他說什麼。到時候看周新如何辯解吧,他是聰明絕頂之人,肯定拎得清利害。」頓一下,目光掃過二位同僚道:「至於我們,還是到時候隨機應變,如果周新能打消皇上對他不忠的念頭,我們就可以替他說話,如果打消不了,我們也無能為力,強出頭只能惹皇上生氣。」
「是這個理。」楊榮附和道:「皇上恨周新不忠,要殺他,我們首先不能攔著,得表現得和皇上一心,這樣說出的話皇上才會聽。看周新的吧,他肯定不願背負叛臣的罪名……有些話,他自己說,比我們說要強多了。」
「就是這意思。」楊士奇點點頭道。
「那成,咱們就這麼辦。」見二楊達成一致,金幼孜自然也沒異議。
說完這事兒,便聽到酉時的鼓聲敲響,下班時間到了。今夜是金幼孜在內閣值班,楊榮和楊士奇便收拾好公文,離開了東華門。
往奉天門走的路上,見前後沒人,楊榮小聲問楊士奇道:「你說皇上到底怎麼想的?」方才在內閣,隔牆有耳,難免言不由衷。出來前後沒人了,他要聽聽對方的真實想法。
「你也看出來了?」楊士奇目不斜視,淡淡道:「其實皇上對殺不殺周新,是矛盾的。」
「不錯,皇上如果覺著哪個人有罪,又有證據在手,肯定直接一刀殺掉,哪還會費工夫御審?」楊榮輕聲道:「但周新是這十年裡,最受皇上賞識的官員。可以說,他是皇上在永樂朝樹立起的一個官員楷模,這次浙江的差事之後,就要進京接任刑部尚書了。」楊榮輕聲道:「他卻突然被指控成了建文逆黨,這讓皇上顏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