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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德,紀大人……」昔日裡風流倜儻的胡閣老,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寫滿焦慮,朝王賢和紀綱打了聲招呼。
兩個不同的稱呼,一下就分出了遠近親疏,顯然胡閣老已經了解到貢院中都發生了什麼,至少誰是敵、誰是友已經分明了。
紀綱哼一聲沒有理會胡廣,王賢朝胡廣拱拱手,歉疚道:「下官晚了一步,讓令公子遭罪了。」
「仲德言重了,老朽疏於管教,犬子這些年著實驕縱了些,前日還在酒樓衝撞了仲德,」胡廣一臉愧疚道:「仲德卻不計前嫌營救於他,這份胸懷和恩情,讓老朽無地自容,銘感五內。」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說了,」王賢搖搖頭,並不避諱旁人道:「令公子這下有些麻煩了,但那份搜出來的小抄,確實不是他帶進場的。」他這不光是為胡種撇清,更是為自己這個搜檢官撇清責任。
「果然。」胡廣聞言神情一松,才敢撂幾句硬話道:「犬子雖然不成器,但作奸犯科的事情是不會做的!」確認了兒子沒有被抓住把柄,胡廣終於拿出當朝首輔的氣勢來……雖然永樂朝的首輔,就是皇帝的大秘書,完全沒有後世首輔的宰相風範。「既然有人要栽贓陷害、屈打成招,本官也只好奉陪到底了,就不信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就能任人顛倒黑白!」
這話是朝紀綱下戰書了,紀都督卻根本不理會,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心裡卻暗恨不已……這王賢昨夜來得實在太快,以至於他還沒來得及審問其他舉子,只得了胡種一份口供,實在是不保險。這時候紀都督已然是後悔了,要是當初冷靜一點,不把王賢牽扯進這個案子裡,今日的局面必然一切盡在掌握。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賣,現如今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幾位大人在儀天殿外候了盞茶工夫,便見一個穿著侯爵服色的高大身影從殿內出來,不是陽武侯薛祿又是哪個?只見薛侯爺從殿中出來時還是小心翼翼,但一看到紀綱就變得殺氣騰騰,兩人冷冷對視須臾,紀綱才哼一聲道:「侯爺管得好閒事!」
「老子就愛狗拿耗子,尤其拿你這隻耗子。」薛祿咧嘴笑道:「怎麼,被老子壞了好事,心裡憋屈吧?」
「哼,你不用裝,你敢深夜著急家丁衝擊貢院,我就不信皇上能饒了你!」紀綱冷聲道。
「哈哈,皇上是罵了我一頓,還罰我一年俸,說本來要給我晉升公爵的,這下也免了。」薛祿明明被罰慘了,卻一臉得意道:「但把你鼻子氣歪一次,值了!」
「你……」紀綱真讓薛祿給氣歪了鼻子,怒道:「你這廝果然腦殼壞掉了!」
「那還不是拜你所賜!」薛祿瞪起一雙牛眼,要吃人一樣盯著紀綱。
「我看你得再開次瓢了!」紀綱畢竟是讀書人出身,薛祿鬥嘴皮子可贏不了他。
「我先給你開了瓢!」薛祿氣炸了肺,突然掄起拳頭照著紀綱的面門便是一拳,這齣其不意的一拳竟帶著獵獵風聲,讓人毫不懷疑,若是砸在紀綱腦袋上,能直接將其變成個爛西瓜。而且這麼近的距離,紀綱甚至都沒有反應時間!
然而紀都督當初拉住朱棣的戰馬投軍,底氣就是一身無人能敵的武藝,要不當初也不可能給武藝高超的薛祿開了瓢。雖然薛祿的偷襲猝不及防,紀綱還是硬生生一個鐵板橋避了過去。不過薛侯爺這蓄謀已久的一擊,也不是全然沒有收效,鐵拳堪堪擦著紀綱的鼻尖划過,紀都督只覺鼻頭一痛,接著便鼻血長流。
薛祿尤不解恨,還要繼續動手,卻被吳中和劉觀幾個死死攔住:「侯爺息怒,這是在哪裡啊就動手!」薛祿也知道自己打紀綱一拳還不要緊,再打的話,怕是要惹皇上生氣了。
「都快住手!」這時候,儀天殿的管事牌子黃儼快步出來,一臉怒氣道:「要打到皇上面前打去!」
一句話嚇得薛祿一縮頭,腳底抹油就跑掉了。看著他飛快消失的身影,王賢不禁咽口唾沫,這老薛果然不是個簡單角色,他一出大殿便主動挑釁紀綱,就是想讓紀綱把自己罵得怒不可遏,好趁機揍他一頓,挽回面子加解恨。所謂言行粗豪不過是他的保護色和通行證罷了……
黃儼趕緊讓人給紀都督止住鼻血,見紀綱的官服前襟上都有血跡,黃儼道:「紀都督還是回去換身官服再來見駕吧。」
「不用了。」紀綱就是要讓皇帝看看,薛祿那廝有多囂張,怎麼肯替薛祿消滅罪證。瓮聲瓮氣地拒絕了黃儼的好意,便仰著頭進了大殿……不仰頭不行啊,鼻血會流出來的。
儀天殿內,朱棣端坐在龍椅上,聽憑紀綱、胡廣等人跪拜。待平身後,皇帝看到紀綱鼻子上塞著棉球,胸前還有血跡,不禁驚奇道:「紀愛卿,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皇上,是薛祿那廝……」紀綱一臉委屈道:「他也不知發了什麼瘋,昨夜派兵衝擊貢院不說,今天見面二話不說,又打了微臣。」說著朝皇帝使勁磕頭道:「求皇上給微臣做主!」
「行了,你也別哭喪了,」朱棣卻不為所動道:「當初你把他腦袋打裂了,朕都沒追究你,今天他不過給你打出鼻血來,讓朕怎麼追究他?」
「皇上……」雖然說起來好像還是自己占便宜,紀綱心下卻絲絲髮寒,有一種聖眷漸逝的恐懼。
「好了好了,他下次再敢打你,朕肯定替你做主。」看著紀綱那一臉幽怨,朱棣嘆了口氣,安撫他一聲道:「起來說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