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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讓我睡覺……」王賢甚至沒力氣回寢室,就在書房的小床上一躺,頭一沾枕頭,便呼呼大睡起來。
年輕就是好,昏天黑地睡了一大覺,等醒來時,又是一條好漢。王賢一邊揉著眼屎,一邊問二黑道:「我睡了幾個時辰?」
「幾個時辰?」二黑苦笑道:「大人睡了整整一個對時。」
「哦。」王賢點點頭道:「帳冊還回去了?」
「還回去了。」二黑笑道:「那賀知府不信大人能三天之內查完,以為大人是不好意思露面呢。」
「嗯,帳目都謄抄下來了吧?」剛起床,王賢腦袋還有點發漲,對二黑的笑話消化不良。
「都謄抄下來了。」二黑笑道:「老莫是個仔細人,雖然比不了大人,但應該抄不錯。」說著迫不及待道:「大人,快解讀一下結果吧,您畫得那些桃符,實在看不懂。」
「看不懂就對了。」王賢打個哈欠,摸著如打雷般的肚子道:「先吃飯,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飯來了!」話音未落,周勇笑著端個大托盤進來,盤上一碗熱騰騰的大拉麵,一盤熟切牛羊肉,配著醬油蒜泥,讓王賢食指大動。風捲殘雲一般,吃得乾乾淨淨,連麵湯都喝光了。
拍著鼓鼓的肚子,王賢舒服地打個飽嗝道:「拿來。」
「在這呢。」二黑忙把他寫的那一摞紙拿過來,為了避免泄密,王賢用的是拼音和阿拉伯數字,基本上沒人能看懂。
王賢仔細看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尋思了好久,嘆了口氣。
二黑瞪大眼,他也勞碌了好些日子,又被王賢釣足了胃口,實在想知道答案。
王賢卻又嘆了口氣。
「大人,您到底嘆什麼氣啊?」二黑憋不住問道。
「第一聲嘆,是替你嘆氣,睜眼瞎的滋味不好受吧。」王賢促狹笑道。
「大人的字……」二黑鬱悶道:「大明朝也沒有能看懂的吧?」
「要的就是這效果。」王賢笑笑,一彈那摞紙,眉頭一揚,終進正題道:「第二聲嘆,是因為問題之嚴重,超出想像。前後運抵太原的糧草,足有四百七十萬石之巨,然而現在帳上可查的,只有二百三十萬石不到了!」
「啊?」二黑驚呆了:「那些糧食都去哪了?」
「三次往宣府送,三次在廣靈縣被劫,每次損失七十萬石以上。」王賢沉聲道:「加上儲運的損耗,現在只剩一半不到了。」
「損失這麼慘重?」二黑驚得合不攏嘴道:「這裡頭不會有貓膩吧?」
「當然有。」王賢斬釘截鐵道:「而且大大的有!」說著他便冷冷戳穿山西官方的謊言道:「一輛馬車,除掉車重,最大載重不超過一千八百斤,就算所有馬車,都是這樣規格,一次要運送七十萬石糧草,需要多少輛車?」
「需要……多少呢?」這種除法運算不是難為人麼,二黑只好咂嘴回問道。
「四萬六千輛馬車以上!」王賢沉聲道:「每次派出的民夫和牛馬車,也都有據可查,三次運輸使用的牲口,一次比一次少。且哪怕最多的一次,牛車馬車騾車的數目加起來,也不過才兩萬輛,連三十五萬石也運不了,請問,多出來的一半,是怎麼運的?莫非有乾坤袋一樣的法寶?」
「嘿嘿,怎麼可能。」二黑撓頭道:「果然有問題。」說著笑笑道:「就算他們有乾坤袋,也沒法解釋為什麼不長教訓,明知道廣靈縣有匪徒劫道,還每次都要滿載給人家送糧,莫非山西官員是那個什麼……申物流的出身?」跟王賢混久了,他連『凱申物流』都知道,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哪來的梗。
結果連他這種沒心沒肺的傢伙,都憤慨道:「二百一十萬石糧食啊,就這麼讓他們弄沒了!」
「說的不錯。」王賢點點頭道:「但不止那些糧食,還有六萬頭牲口,無數盔甲兵器,弓箭槍炮!」
「現在終於知道劉子進為啥那麼強大了,純屬讓這幫人給餵肥了的。」二黑憤然道。
「這些糧食車馬,怕不是劉子進自己私吞的。」王賢冷笑道:「連年虧空的山西藩庫、太原府庫、平陽府、汾州府……今年卻是大豐收,基本補上了往年的窟窿!」這就是王賢要似不相干的山西藩司衙門帳冊的原因,現代審計學的一條基本原則,就是通過縱向分析各個關節、橫向分析各個部門,來對帳目進行審計。
「填窟窿幹什麼?」二黑不解道:「虧的又不是自己的。」
「平時自然不在意,」王賢啐一口道:「但明年可是外察之年!他們當然要為自己的烏紗著想!」
「瞎,這不是縣衙六房常幹的事兒麼?!」二黑驚呆了。為了應付檢查,書吏們常向地方富戶借入錢糧,待事後返還。想一想道:「不,他們比咱們還黑,咱們至少有借有還,他們卻直接吞沒了。」
「不錯。」王賢點頭道:「雖然帳面上看不出來,但從錢糧變化的時間上看,至少一半的錢糧,壓根就沒往大同運,直接在太原就坐地分贓了!」頓一下又道:「有樣學樣,運到大同的錢糧,肯定還會被扒一層皮,落到劉子進手裡的,也就是三成最多不過四成!」
「……」二黑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更可怕的是,」王賢的臉色也愈加凝重道:「他們如此肆無忌憚,必然是一早就知道,糧食肯定運不到宣府去,不然對不上帳,他們統統要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