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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貧窮乍富的熊孩子,不知道破家值萬貫啊?」老娘瞪他一眼道:「橫豎都有人幫著搬家,帶到杭州去就省下再買新的。」
「買個新的用著多舒服。」王賢苦笑道。
「等你真有了錢再說吧。」老娘嘆氣道:「一家分三家,開銷可就大了去了。你爹這差事,還不知怎麼樣,你哥的買賣也不知啥時候賺錢,到時候不靠你貼補就不錯了……」
「你說這話虧心不?」被老婆看扁,老爹不樂意了,「明明是換了別的馬桶就拉不出屎來……」
「嗷……」兒女們恍然大悟,老娘羞惱道:「笑什麼笑,還不是生你們這幫兔崽子,落下的老毛病!」
一句話震住全場,老娘心裡暗爽,這招真是屢試不爽啊,什麼毛病都可以往上面安……
卯時剛過,秦守、帥輝和劉二黑,就帶著幾個民壯來了,開始在老娘的指揮下,一趟趟往大車上搬運。
「都小心著點,輕拿輕放,說你呢,別給我摔碎了!」
看著一輛輛板車推出去,家裡一點點被搬空,儘管知道這是舊的結束、新的開始,老娘還是忍不住罵了聲娘:『跟被抄了家似的!』
「呸呸呸!」老爹怒道:「我這是去上任,吉利點!」
「就你講究多……」老娘還有下半句『也沒免了去鹽場曬鹽』,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慢慢掩上院門,老娘告別了這個代表王家最艱難歲月的陋居,眼淚還是沒忍住滑了下來……
當她轉過頭,就見街坊四鄰都站在巷子裡,前幾日他們陸續送過程儀了……老爹老娘的行李所以用了八輛大車,大半都是街坊鄰居、還有那些同僚親朋贈送的……但這次仍然提著籃子,裡頭裝著些路上吃的糰子、果子之類的吃食。
一邊低聲細語說著道別的話,四鄰們簇擁著老娘出來巷子,大街上的人們也紛紛向她揮手作別道:「哎呀,王貴他娘,你這還沒走,我們就先捨不得了……」
「是啊大嫂子,你這一走,沒人跟我砍價了,我賺錢都不痛快……」
「別走了吧,哪天不聽你罵街,我們覺都睡不好。」還有人抹淚道:「杭州有啥好的,有我們這些被你罵慣了的街坊麼?」
老娘聞言很是感動,朝眾人點頭道:「既然大家如此挽留,那我就不走了!」
「千萬別!」街坊們登時慌了神,趕忙改口道:「還是省城好,咱們小縣城沒法比。」「人往高處走,我們不能拖你後腿啊!」「是啊,杭州城的百姓也需要你去教訓呢!」「我們想你了,可以去看你麼,反正這麼近……」
「虛頭巴腦,」老娘哼一聲:「就知道你們巴不得我趕緊滾!」
「不是不是。」街坊們忙笨嘴笨舌地解釋起來,但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那種既不舍又解脫的複雜的心情……
「行了,別說了。」老娘見碼頭到了,朝眾人揮揮手道:「老娘光欺負你們也過意不去,所以老娘去禍害省城,你們也解脫了!」說著話鋒一轉道:「不過也別高興太早,我要是在杭州住不慣,還是會回來的!」
「哪能呢,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保你去了就不想回來……」眾人大笑道。
「老娘兒子還都在富陽呢,媳婦生了孩子,你們給伺候月子?」老娘冷笑道。
「你這婆婆真不著調,媳婦都懷孕了,還不老實伺候著……」眾人和老娘笑罵起來,那點好容易積起來的離愁別緒,一下子被葷腥不忌的調侃,沖得乾乾淨淨。其實這才是老娘習慣的調調,那種傷感的小情調,在她的領域裡,根本沒法存活。
碼頭送別的人群涇渭分明,穿體面長袍戴方巾的,是來送老爹的;穿布衣戴氈帽、布衣釵裙的是來送老娘的,後者的數量竟比前者多了十倍不止……
這讓銀鈴大為不解,「為啥老娘整天欺負他們,他們還都來送她呢?」
「娘的人緣好唄……」王貴自豪笑道。
「瞎說……」這答案顯然無法讓銀鈴滿意,她又轉向王賢。
「他們雖然提起老娘就恨得牙根痒痒,」王賢輕聲道:「但都很尊敬她……」
「既然恨得牙痒痒,又咋會尊敬呢?」小銀鈴糊塗了。
「這不矛盾的,老娘牙尖嘴利、愛占便宜,街坊們自然恨得牙痒痒,」王賢望著被圍在中央,神采飛揚、大聲說笑的老娘,向妹妹解釋道:「但她在咱們家遭受滅頂之災時,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一直撐到雲開月明,中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街坊們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說著輕輕一嘆道:「越是生活艱辛的人們,就越知道這份堅韌多可貴,他們發自內心地尊敬她,有什麼奇怪?」
「哦……」銀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聲道。「我也覺著老娘頂頂了不起。」
「是啊。」王貴也點頭道:「娘是世上最好的娘!」
「呵呵……」王賢微笑頷首,心裡卻直翻白眼道,也是世上最摳門的娘,把家裡錢搜颳得乾乾淨淨,讓我和林姐姐怎麼過日子?
過午時,船到杭州,秦守下去雇了大車,又帶人將行李卸下來,運到老爹去歲賃好的宅子去。
杭州城是南宋古都,儘管已經歷經三朝,卻仍處處透著泱泱大氣,讓縣裡上來的土包子們,難免縮手縮腳,頗有些自慚形穢的意思……
好在老爹老娘非常人也,就算心裡緊張也不會讓人看出來。車隊穿街過巷,來到了清河坊太平里。王賢扶著大車,正要拐入巷子,突然聽到驚喜的一聲叫喚:「仲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