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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你上奏自然沒問題。」胡瀠皺眉道:「但此事非同小可,還需從長計議。不是我給你潑冷水,浙江官民這次觸到了皇上的逆鱗,皇上雖然仁愛百姓,但這回不一定會仁愛浙江的百姓……」
「唉……」周新知道胡瀠說的是真的,今上喜怒無常,性情難測,有時候如堯舜禹湯般仁愛慈悲,有時候又如秦皇隋煬般殘暴冷酷。譬如當年靖難成功後,他曾經發誓不殺建文臣子,在一開始也是這樣做了,但在被方孝孺激怒,誅其十族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盡誅天下舊臣不說,還將臣子妻女賣入教坊,任人凌虐……從這個角度講,周新對方孝孺充滿了惡感,認為這人為了所謂的道義,不僅連累自己親族被屠殺殆盡,還害得無數人死無葬身之地!這絕不是真正的道義!
從片刻失神中回來,周新慘然望著胡瀠道:「今上……真有懲罰浙江之意?」
「皇上怎麼可能說這種話,這不過是下面人的揣測。」胡瀠假假地給永樂撇清一句,又道:「要不然浙江近在直隸肘腋,紀綱敢讓手下這麼折騰?我聽說當時為了爭這個浙江千戶所的千戶,他手下競相出價,這個姓許的出了五十萬兩銀子一年,才得到這個差事。」
「真是無法無天了!」周新憤慨道:「怪不得他一上任,就往死里搜刮!」原來是有指標啊!
「所以我猜測,一年之內,皇上是不會管浙江的事情。」胡瀠嘆氣道:「哪怕鬧翻了天。」
「我相信那是皇上不知道詳情吧?如果他知道實情,不可能任由他們胡作非為的!」周新卻冷冷道:「別忘了,浙江可是大明的財賦重地,那幾百上千萬兩銀子,有多少會流入國庫?何況還有明教虎視眈眈呢!」
「你說的有道理,但這話就不是我能說的了。」胡瀠面上掛起一絲苦笑道:「我這個大欽差,在省里還能糊弄一下,回到京城又算什麼?區區一個五品官而已,這是我該對皇上進言的麼?」
「只能……勉為其難了。」周新也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
「讓我吃夾生飯沒問題,可是不保證不拉稀啊!」胡瀠苦笑道:「我罷職丟官都是小事,反正這整天鑽山溝的野官我也早當夠了,」說著正色道:「但是這種事,若是不能一舉成功,再來就難了,而且還容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還是得從長計議……」
「那就計議!」周新沉聲道:「反正離天亮還長,咱們一定能合計出個辦法來!」
「合著想不出辦法,就不讓睡覺?」胡瀠苦笑道。
「抱歉潔庵,我已經破釜沉舟,」周新無比堅決道:「如果今天你不幫我,我便直接進京告御狀去!」
胡瀠看著周新的表情,知道他是認真的,心裡不由掀起滔天巨浪。按察使進京告御狀,無論成敗,他的仕途都毀了。道理很簡單,只要你不是別有目的,那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為官為臣之道。周新把僅限於浙江一省,甚至是杭州一府的事情,鬧到京城去,變成朝野矚目的大事,朝廷固然要給天下人個交代,但從皇上到閣部,對周新的惡感也可想而知。
更何況,狠狠扇了紀綱的耳光,他能不對周新恨之入骨?若是惡了皇上,又被這個錦衣衛大頭子盯上,周臬台名聲再大,也怕是難以善終了……
所以周新說『破釜沉舟』,一點也不誇張。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這麼幹!」胡瀠斷然道。
「我生性孤僻、朋友不多,若是有事,請你照顧我的家人。」周新卻低聲道。
胡瀠先是一怔,沉默了少頃,終於開口道:「事情應該還沒有到這一步,我幹不了的事兒,我們還可以找別人……」
「誰?」周新眼前一亮道。
胡瀠望著周新,心頭突然升起一絲明悟,指著他笑罵道:「好個你周日新,就盼著我說這句了,對吧!」
第0218章 大幕徐徐展開
「我可沒這麼想。」周新斷然否認道。
「嘿……」胡瀠也不以為意,只是搖了搖頭,便不再糾纏這個問題。看了一會兒燭光,他整理下思緒,緩緩道:「其實,你今天不說那些話,我也會向那人求救,我可是向人家拍了胸脯,要保證王賢的安全。」
「是吧……」周新面色如常,心中卻發出一聲感嘆,自己果然沒猜錯,胡瀠如此看重王賢,絕不只是他本人多厲害,肯定還有別的原因。不然當時王賢就算多出色,也不過是個小吏而已,胡瀠怎麼可能就認準了他呢?「那位到底是誰?」
「是鄭和鄭公公……」胡瀠低聲道。
「鄭公公?」周新輕聲道,如果說死太監里還有最後一個值得尊敬的人,肯定非鄭和莫屬,只是鄭和怎麼會跟王賢扯上關係呢?
「去年王賢到蘇州的時候,鄭公公也在蘇州,他們是那時認識的。」胡瀠淡淡道。
「原來如此……」壓下心頭的疑惑,周新道:「但是內官不許干政,鄭公公也不合適吧?」
「鄭公公當然不合適,我也沒說找鄭公公。」胡瀠垂下眼瞼道:「鄭公公怎麼可能和王賢看對眼呢?」
「我也覺著,風馬牛不相及嘛。」周新一臉奇怪地問道:「那還能有誰?」說完恍然道:「你是說……太孫?」他想起來了,去年鄭公公是陪著皇太孫,代表永樂皇帝,到胡廣胡閣老家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