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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知縣雖然怠於政務,但遇到這種事兒也不敢懈怠,和王賢騎了馬,急急忙忙往府城趕去。
一到了府城,便有差役知會米知縣,說府尊大人要提前見他和王賢。兩人趕緊來到府衙,投了拜帖。
金華府蘇知府四十多歲,面白英俊、三縷長須,是那種典型的仕途得意的正途官。只是這種大人和魏知縣類似,說就天下無敵,做就無能為力……得知流民入境,蘇知府急得團團亂轉,也拿不出什麼章程。是以一聽說米知縣來了,他像抓著救命稻草似的,叫道:「快快有請!」
在籤押房裡,蘇知府接見了兩人,稍事寒暄後,便迫不及待地問王賢道:「在富陽縣時,你們是怎麼救災的,快快講來!」
「是。」王賢從袖中掏出一本條陳,雙手奉給蘇知府道:「這是下官整理的《富陽縣救災錄》,還請府尊過目。」
「王典史是個有心人,怪不得鄭方伯也對你讚不絕口。」蘇知府惠而不費地誇他幾句,便接過來當場翻看,一邊看一邊道:「講一講當時你們縣的救災思路。」
「是。」王賢應一聲道:「以當時魏知縣的說法是,救災的重點在五防。」
「哪五防?」蘇知府饒有興趣地問道。
「一是防止災民衣食不周,主要靠官民賑災。二是防止災民群聚無定所,主要靠分散安置、妥善安置。三是防止災民游惰成性,主要靠以工代賑,而不是直接救濟。四是防止主客百姓的矛盾,主要靠減免賦稅、增加收入等辦法,來減輕本地百姓的牴觸心理。五是防盜賊瘟疫、這個沒得說,靠官民攜手用重典,好在現在入冬,倒是不用擔心瘟疫。」王賢條理清晰地答道。
「說得好,果然有經驗!」蘇知府笑道:「麻煩二位秉承這個思路,擬個救災方略出來,今晚之前務必給我。」頓一下道:「二位也不用回驛館了,本官讓人收拾兩個房間出來,你們在這兒住下,專心籌劃。」
「是。」兩人只好應下,跟著知府長隨,去往後衙客房下榻。
一安頓下,王賢便著手草擬救災方略,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他聽到拖沓的腳步聲,不用抬頭也知道誰來了。
見頂著酒糟鼻子的米知縣進來,王賢作勢起身,老米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起來:「酒蟲勾心,在屋裡實在待不住,過來你這兒看看。」說著笑問道:「擬得怎麼樣了?」
「基本寫完了,請大人審閱。」王賢雙手奉上。
「好好。」米知縣接過來,仔細翻開起來。話說王賢還是頭一次,見這位老知縣如此之用心呢。
時間一點點流逝,米知縣終於看完了,抬起臉便見王賢望著自己。米知縣笑笑道:「非常好,仲德有方面之才啊。」
「大人過獎。」王賢忙謙遜道:「下官不過是依葫蘆畫瓢,有不妥之處,還請大人斧正。」
「呵呵……」王賢沒想到,他這句自謙的廢話,卻被老米抓住了:「基本無可指摘,只是……這個分散安置災民的方案,尤其是令百姓騰出房屋租賃給災民,似乎不妥……」
「大人請講。」王賢點點頭,聽老米的下文道:「我知道,這個辦法在富陽縣推行,有不錯的效果,但是也發生過百姓將災民攆出家門的風波,是吧?」
「是。」王賢不禁驚訝,這米知縣整天泡在酒缸里,連自己縣裡的事情都不清楚,卻知道富陽縣救災的細節。
「老夫覺著,這種大雜居的方法,對當地百姓的生活,太過打擾。而且一家發生矛盾,很容易激起本地人和災民之間的對立,這在治安上壓力太大。」米知縣緩緩道:「三者,現在的災民,也不是當初的狀態了。一年前他們剛成為災民,官府怎麼安頓都行,一開始把規矩立起來,怎麼都好說。現在這些災民已成流民,游惰暴戾、惹是生非,還是集中起來看管得好,不要散到民間,干擾百姓生活,傳染不好的風氣,乃至釀成事端……」
「……」聽話聽音,老米長篇大論,反對分散安置,在王賢聽來卻怪怪的。因為他了解米知縣說話的方式,向來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後語。這次卻條理清楚,鞭辟入裡,顯然對這件事極為重視,甚至就是沖這個『分散安置』的方案來的。
「老夫說得有道理麼?」見他不吭聲,米知縣便逼問道。
「太有道理了。」王賢回過神道:「還是大人考慮周到,那就改成集中安置。」頓一下道:「不過浦江縣城狹小,無法容納太多災民,只能在城外安置。」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回頭再行商量。」米知縣斷然道,說完也察覺自己語氣有異,忙補救道:「城外安置也沒什麼,浦江冬天也很暖和,只要我們把窩棚搭建得密實一點,再籌集足夠的棉衣棉被,凍不死人的。」
「是。」就這麼錯過給鐵板一塊的浦江縣,摻沙子的好機會,王賢覺著很可惜。但上司都這樣說了,王賢自然得依從,因為這份方略最終署名的,是米知縣,而不是他王典史。
於是立即修改方略,然後米知縣拿回去潤色一遍,趕在天黑前交給了知府大人。
蘇知府溫言誇獎一番,讓米知縣早點歇息,他自己卻要連夜審閱,以備明日之用。
酉末時分,蘇知府的長隨來到王賢房外,敲門問道:「王大人睡下了嗎?」
王賢正在背書,「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