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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受教了。」王賢只好點頭道。心裡卻幽幽一嘆,其實道理很簡單,但是時代的局限性在這裡,哪怕周新信奉的是更激進的亞聖學說,也依然堅持認為皇帝是沒有錯的,錯都是臣子的!
或許周新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能承認,因為天地君親師,乃是這世上最大的道理,一旦認為君上有錯,他的信仰也就崩塌了……
也只有王賢這種異種,才會不把皇帝和皇權當回事兒吧。
「那大人到底什麼意思?」王賢被這個自相矛盾的周臬台,搞得有些糊塗,還是直接問個明白的好:「管還是不管?」
「當然要管了!」周新斷然道:「雖然錦衣衛假皇上之名,橫行無忌,然而朝廷法度豈能輕廢?黎民塗炭焉可不問?如不將這幫惡貫滿盈之徒繩之於法,要我這堂堂按察使何用?!」說著他把那厚厚一摞狀紙給王賢看,「這些受害百姓,冒著血海般的干係,把狀紙投了上來,難道我能置若罔聞?俗話說『在其位,謀其事』,既然皇位委任我提典一省刑獄,我豈能不為民做主,解民倒懸?!」
聽著周臬台的鑿鑿之言,王賢心頭明悟,其實人家老周什麼都明白,只是有些話不能明說罷了。大家心知肚明但不點破,才是談論這種犯忌諱話題的方式,自己還是太莽撞了,要改,要改哇!
念頭一閃,他也激動了,起身抱拳道:「屬下願助大人一臂之力!」幫人就是幫自己,誠哉斯言。
「正要仲德助我!」周新的眼裡,閃爍著智慧的光,去歲在浦陽江邊的那番深談,就是為今日埋下的伏筆!
周新號稱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死刑犯何常搖身一變成了錦衣衛!他對此極為震驚,因為這不僅說明按察司大牢的管理,存在嚴重漏洞,更是對國家法度的公然蔑視!
不過周新知道此事時,何常已經做了龍王爺的女婿,他自然猜到是王賢乾的,畢竟在富陽縣,有能力、有動機下手的,就那麼幾個人,王賢是嫌疑最大的一個。但他並沒有追究,因為錦衣衛本身就是獨立於法司之外的怪物,根本不受法律約束,王賢若不殺死何常,何常必然置他於死地。人總不能束手就擒吧,為了自保殺人無可厚非。
當時周新以為,既然朱九爺不再追究,這事兒也就過去了。畢竟錦衣衛在浙江並無機構,也不可能為了調查一個小旗之死,再專門派人下來。誰想到世事難料,在浦江縣的天羅地網,沒有逮住建文君,反倒給了錦衣衛名正言順染指浙江的藉口。
那時候周新就意識到,錦衣衛一定會找王賢的麻煩,因為這世上敢對錦衣衛下手的,可以說幾乎沒有,那當初救了何常的人,定然將王賢的挑釁視為奇恥大辱,一定要把他挫骨揚灰,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既然明白了敵人的必攻之處,周新自然可以將計就計,挖好陷阱等他們來跳。
「敢問大人,要我做什麼?」王賢沉聲問道。
「仲德附耳過來,」周新壓低聲音,如是吩咐一番,末了道:「此事醞釀還需時日,你先只管考院試再說,有個秀才的功名,還是很有用的。」
「是。」王賢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應下,心裡卻難免暗暗鬱悶,怎麼又當誘餌,不能給俺換個新鮮的差事麼?
第0213章 錦衣衛的算盤
王賢實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啥過人之處,值得胡欽差、周臬台反覆拿自己開涮。難道我是金蟬子轉世?
但周新不想說的話,他問也沒用,只好起身告辭,回家閉門讀書,繼續準備最後一場院試,不管外頭鬧翻了天。
錦衣衛那邊沒拿到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不然顏面何存?但有武當教的牛鼻子鎮宅,再上門拿人純屬自取其辱,錦衣衛許千戶便向按察司行文,要他們發票拿人交給千戶所處理。
那邊周新也乾脆,馬上回文說,讓按察司拿人也可以,但是請講明該官所犯罪由,然後讓人把信送到了盧園。
盧園地處西湖西南,三面臨水,一面倚山,是一個巨大的園林,園內架梁為舍,疊石為山,鑿地為池,立埠為港,畜養異色魚類,廣植草木,美不勝收。往年陽春季節,這裡都是遊人萃集,賞花賞月、雅士題詠,吟詩作賦,端的是杭州城一景。
但是今年,這裡卻陰氣森森,遊人絕跡,園內還不時傳來拷打聲、慘叫聲,令人不寒而慄。蓋因此處已經成了錦衣衛北鎮撫司浙江千戶所的衙門,幾個大宅子成了關押人犯的牢房,裡頭數百犯人被日夜拷打、嚴刑逼供,夜裡慘嚎聲甚至傳到園外,嚇得附近的百姓魂飛膽喪,能搬家的全都搬家了。
不過在錦衣衛許千戶聽來,那慘叫聲是那麼的悅耳,有時候聽不到,他反而睡不好覺。此刻,他正在點心房裡……這是錦衣衛對刑訊房的別稱……親自炮製一名書生。那書生身上的儒衫,已經被抽得一條一縷,渾身皮開肉綻,沒有一塊好皮。
但許千戶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繼續揮舞著蘸了鹽水的皮鞭,狠狠地抽在那書生身上。書生被生生打昏,又被用冷水潑醒,然後繼續打,見他還是不肯招,許千戶把皮鞭一扔,從炭盆中拿起燒紅的烙鐵,挨近那書生的大腿,冷笑一聲,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道:「小子,熱身結束,請嘗嘗正菜烤羊腿!」
「別別……」那書生眼裡露出恐懼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和鄭松是同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