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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滿腹心事,張輔來到了儀天殿前殿,大殿深深,帷幔層層,殿中即使是白天也需要點著數百盞無煙的油燈。空氣中還瀰漫著龍涎香的芬芳,那是從御座前的一對高兩尺半的紫金香爐中瀰漫出來的。
香爐之後便是御座,御座此刻卻空空如也。身穿明黃圓領窄袖便袍,頭戴烏紗翼善冠的永樂皇帝,正在殿中煩躁地負手踱著步,那張本就黝黑的面膛,此刻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顯然皇帝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殿中侍立的宦官宮女唯恐被暴躁的皇帝遷怒,全都一點動靜不敢出,整個大殿就只有朱棣的來回踱步聲,氣氛十分瘮人。直到張輔的腳步聲響起,朱棣才站住腳,頭也不回道:「文弼,你來了。」這大明朝特許不經通傳便可上殿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姚廣孝那個老和尚,另一個就是英國公張輔。這件事還不至於驚動老和尚,自然就只有皇帝讓人去請的英國公了。
「是,陛下。」張輔點點頭,輕聲應道。
「唉,」見了張輔,朱棣的心情才稍好些,不過眉頭依然緊鎖道:「快坐吧。」
只要不是朝參,張輔在御前都是有座位的,雖然皇帝也會給一些七老八十的老臣設坐,但張輔今年才四十歲,又不像太子那樣腿有殘疾,卻依然被皇帝賜坐,這也是朱棣給他的殊榮。
小太監搬來一個繡墩,張輔躬身謝過皇上,便端坐其上,等皇帝開口。
朱棣也坐回了寶座上,對張輔道:「漢王遇刺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臣來時聽傳旨的公公提過。」張輔沉聲道:「不過皇上放心,漢王殿下是從刀山火海走出來的,豈會被小小刺客壞了性命?」
「嗯……」朱棣的臉色更平靜了些,他是皇帝不假,但也是一個父親,聽到兒子遇襲昏迷,生死不知,滿懷的勾心鬥角都拋到一邊,心裡只剩下對兒子安危的擔心。然而當時伴駕的胡廣等人,竟然不問漢王的傷勢如何,卻旁敲側擊地講起什麼所謂的疑點來,讓心憂如焚的皇帝火冒三丈,強壓著火氣把胡廣幾個都攆了出去。
這會兒見張輔一開口,是漢王的安危,皇帝的心情才好受點,道:「朕已經派了太醫迎出去,這會兒車駕應該已經回京城了吧。」
「皇上,臣府中有位大夫,是臣從安南帶回來的,尤擅刀劍創傷,臣已經把他帶到宮外了……」張輔道。
「你有心了,待會兒漢王到了,把他一併宣進來,說不定就能幫上忙。」朱棣道:「朕也把太子叫過來了,待會兒你幫朕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表情!」
「怎麼?」張輔悚然道:「難道皇上懷疑……」
「你多心了,太子最會假仁假義,這種事情他不敢做,也做不來。」朱棣有些輕蔑地哼一聲道:「朕是讓你看看,太子平素的溫厚友愛,到底是不是裝出來的!」
「是……」張輔這才應下,心下不禁有些黯然,原來天家父子相猜相忌若斯,真的不是傳言。
唉,真想念在安南的日子啊……
第0582章 受命
王賢在殿外又立了一會兒,就見太子殿下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姍姍來遲。說起來,這還是大半年來,王賢第一次和太子見面,之前朱高熾被父皇勒令閉門讀書,兩人雖然一直通過秘密途徑聯繫,這才終於見了面。
只是面對面時,兩人更要裝作不熟,王賢趕忙大禮參拜太子殿下。
「王卿家請起。」朱高熾溫聲道:「如今你不在東宮,要好好為皇上辦差,不可三心二意。」
「臣謹遵太子教誨。」王賢自然滿口應下。
「那孤先進去了。」朱高熾朝他點點頭,便由兩個太監扶著蹣跚的他進了金殿。
「殿下請!」
太子來到大殿上,只見朱棣面無表情端坐在龍椅上,御階下的繡墩上坐著英國公張輔。看見太子進來,張輔忙站起身來。
「兒臣拜見父皇……」朱高熾一見到朱棣,激動得腮幫子直顫,掙開小太監的攙扶,顫巍巍跪倒在地,「半年沒向父皇請安,父皇龍體可一向安好?」
朱棣一見到朱高熾那身肥肉,似乎比半年前更肥了,心下就是一陣不快,但聽了太子的話,皇帝又有些感慨,再不濟那也是自己的兒子,半年不見確實有些狠心了,便放緩語氣道:「朕能吃能睡,身子好得很,倒是你,又胖了。」
「兒臣也沒辦法……」提起這事兒,朱高熾就鬱悶,他自然知道父皇這種強勢的軍人,最不喜歡就是自己痴肥的模樣。可這事兒實在沒處說理去,別人怎麼吃都不胖,他卻喝涼水都長肉,腿腳又不利便沒法活動,只能任由身體橫向發展怎麼辦?按下傷心事,太子忙問道:「不知父皇傳兒臣前來有何訓示,是不是兒臣又有什麼不端之處?」
「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朱棣冷眼看著太子道。
「兒臣一直閉門讀書,對外界無從所知。」朱高熾忙道。
朱棣當然知道,太子府上大門一直是緊閉的,半年來確實沒有訪客出入,但不代表沒有人出入,更不代表沒有消息出入,他才不相信朱高熾會真那麼聽話,會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那樣的蠢貨也不配當大明的儲君!
不過朱棣這會兒沒心情敲打他,只哼了一聲,沒有當面戳穿太子,而是低聲道:「你二弟遇刺了,至今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