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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漢人有句話說的那般——退一步海闊天空。
歷史上,八旗可是四進關,四出關的。
「父親,這倒不失是個法子。」
年紀輕輕的范承謨對馮大學士的建議很是贊同,北京也好,北直也好,甚至是中國的北方也好,如今都是殘破不堪,沒有江南錢糧輸入維持,大清縱是占據北方也難以為繼,不如出關讓漢人們自個去爭,等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之時,大清再伺機而動再次入關便是。
這順賊,不也是二進北京麼!
同順軍和談,范文程認為是可行的,但如馮銓所說要讓皇帝去帝號,降稱滿洲國主,這個條件他怕滿洲那邊不會答應。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滿洲從建州變成後金,又從後金變成大清,實現了地方政權向中央政權的大轉變,這一轉變是三十年來無數滿洲勇士用鮮血取得的,或者說大清皇帝這一稱號是所有八旗將士共同的努力,這個皇帝稱號不僅僅是愛新覺羅一家的榮耀,更是所有八旗將士的榮耀。
突然間要放棄這一榮耀,不僅是對大清國勢的嚴重打擊,也是對八旗將士心理的重創。
就好像一個人努力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攢下萬貫家財,可一夜之間卻被一場大火燒得精光,於這人而言,那便是徹底失去了一切,也是被徹底抽走了所有精力。
入關容易,出關難啊。
當年為了抵消建州將士對明朝的恐懼,太祖皇帝費了多大的功夫,打了多少硬仗才讓建州將士對明軍建立必勝的信心。
太宗皇帝更是帶著八旗同明朝打了十幾年,才建立起清明分庭抗禮的局面。
如今,卻要放棄,有多少人會不甘心。
范文程眉頭微皺,沉默不語。
他知道馮銓讓大清去皇帝尊號是為了給城外的順軍一個「台階」,也是外交談判不利一方的示弱法,從而通過示弱換取東山再起的機會,可內心裡這位替大清出謀劃策二十年的大學士總覺不甘。
馮銓卻進一步言,此辦法不但能保存大清的元氣,更能起到坐山觀虎鬥的效果。
大意是關內不是他大順一家,還有朱明和張獻忠的大西。
而大清當初能夠入山海關,不是因為八旗將士有多悍勇攻破了那天下第一雄關,完全是李自成和吳三桂內鬥導致的結果。
眼下局勢對大清不利,便當果斷抽身出關,將北方的爛攤子丟給大順,而清軍一旦出關,那大順接下來必然是要統一中國,那不可避免的就要和朱明以及張獻忠的大西發生衝突。
這樣一來,便等於關內的漢人又自亂起來,短時間內大順根本不可能抽出手對付關外的大清,大清便可借這時間休養生息,等待如同吳三桂開關的再一次機會出現。
形勢甚至有點像崇禎朝,順賊成了朱明,朱明成了李闖,張獻忠還是那個張獻忠。
不變的還是紛爭的關內,還是殘破的北方。
大清占不住,你大順就能占住了?
馮大學士滔滔不絕,所講有理有據,且切合時事,莫說范文程聽得在理,就是馮大學士自個也覺得他這方法舉世無雙。
看上去,也是這位馮大學士一心為大清謀算,然而私心裡,這位當年的東林黨、後來的閹黨卻是在給大清餵毒藥。
只要清廷上層就和談進行討論,北京城就徹底完了。
因為,所謂和談就是分裂——人心的分裂。
一旦范文程動心將此提議上奏,馮銓斷定滿洲王公大臣們肯定會有人支持這一方案,相應的也會有人反對這一方案。
值此北京危難之際,城中不是同仇敵愾共同對付外敵,反而是就戰還是和發生爭執,這本身就是亡國之象。而上層的風向不可避免會影響到下層,都不知道是走還是留的滿洲八旗兵們又有多少人願意死戰到底,更不用說那些漢人披甲阿哈們了。
要是順軍進逼得厲害,說不定這北京城中還會發生真滿洲的內訌。
無論結果是什麼,於城外的順軍都是有利,於他馮銓更是有利。
可謂是只憑一張嘴就瓦解分裂了北京守軍,大順陸皇帝豈能不對他刮目相看。
當然,馮銓還是希望清廷能夠識趣一點,主動出關,這樣他馮大學士的功績就更加璀璨。
不費大順一兵一卒,就說動滿清讓出北京主動出關,這功績,大順不給他馮大學士封個伯爵,恐怕自個都不好意思。
「章京,此事當及早定奪,遲則恐連遣使機會都沒有啊!」馮銓言辭懇切。
范文程一陣沉思,北京城中是有談判條件的,因為城中尚有八千真滿洲連同兩萬餘披甲阿哈,北京城又是天下最為堅固高大的城池,若順軍不願和談一心強攻要覆沒大清,於城中滿洲而言便是亡國滅種之戰,屆時不須動員抵抗也必激烈。
那順軍再是兵強馬壯,想要奪下抵抗激烈的北京城,肯定要傷筋動骨,這恐怕是南方明朝樂於看到的。
現在若通過和談不必折損過多兵馬入主北京,順軍方面沒有理由非要讓士卒無謂傷亡,在北京損兵折將。
范文程決定和談,他一人上書份量略微不足,便找到了另一位漢官重臣寧完我。
聽了范文程所說和談之事,寧完我久久未語,半晌深嘆一口氣道:「便是和談成功,恐怕我大清再無入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