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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還在昌平的李自成聞曲阜衍聖公遣人來降,還比較茫然,因為這位農民出身的永昌皇帝不知道衍聖公是個什麼玩意。
待牛金星激動解說一番後,李自成當然高興,立命人制新的衍聖公印專人經河南送呈曲阜。
大順衍聖公新印到達那一天,在濟南、濟寧等地仍為「明治」的情形下,孔胤植就公然命易幟歸順,同時與知縣孔元慶及孔家大小人員一同在孔廟跪迎永昌皇帝恩詔,並跪接大順印信。
這件事曲阜主薄文彥傑從頭到尾參與,此人家世也很顯赫,乃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後人,祖籍江西鳧塘祖,後隨父遷往四川,崇禎十五年鄉試中舉,於吏部掛名侯任。
曲阜知縣雖由衍聖公舉薦孔姓賢良擔任,但主薄、典史佐貳官卻還是由吏部派出,所謂世職流吏,也是大小相制的意思。
文彥傑這個主薄上任時間其實比孔元慶這個知縣還短,他是二月剛剛從京城前來上任,並為衍聖公府帶來了一套二品官服。
年初,五十三歲的衍聖公孔胤植自感時日無多,便向朝廷奏請授予自己長子孔興燮二品官服。時李自成大軍開始東征,北京城由於瘟疫死人無數,內外都是人心惶亂,可接到孔胤植的上書後,崇禎仍是於第一時間命禮部將孔興燮的二品官服送往曲阜。正好文彥傑被吏部補了曲阜主薄一職,這套官服就由他一併帶來。
對於衍聖公叛明降順,文彥傑並沒有反對,因他從京師來山東的路上看到遍地餓殍,加上李自成的大順已成氣侯,如新朝建立肯定會整頓民生,所以便同知縣孔元慶一起幫孔府那邊籌劃歸順之事。
只是讓文彥傑沒想到的是,近來卻有消息說關外的滿洲人入關竊奪了京師,李自成的大順軍西走晉陝,這件事不但讓文彥傑焦慮,也讓早就遞了降表的衍聖公孔胤植也是措手不及,近些天來一直與孔府主事人員商議如何是好。
文彥傑估計孔府很有可能會重新歸明,現在就看那位衍聖公幾時將李自成的龍位從孔廟中移開了。
這日,正在衙門辦公的文彥傑得知縣孔元慶通知,要他一同往孔府去一趟。文彥傑猜測多半孔府那邊拿定主意了,便將手頭事交給下面小吏,換了一身衣服去見孔知縣,半道卻看到幾個衙役正在用棍子狠打一個農夫。
那農夫身上衣服都被打爛了,渾身上下不住抽搐,不住求饒,看著甚是可憐。
見那農夫面相忠厚,不像犯事的,文彥傑便問衙役這人犯了什麼事。
其中一個衙役道:「回文主薄話,這刁民膽大妄為,竟敢到孔林撿樹枝!公爺說他侵犯聖脈,叫衙門好生懲治!這不,縣尊叫我們幾個收拾他呢。」
「孔林」乃是孔聖及其後裔的墓地,與孔府、孔廟統稱「三孔」,占地極大,歷代衍聖公都葬在孔林。
只是,百姓不過在孔林撿些樹枝怎的就成了侵犯聖脈?
文彥傑想不明白,便叫衙役且住手。
那農夫見狀趕緊喊冤,說家裡沒柴燒,周圍山林又都叫公府占了,百姓想要柴禾燒都從孔府那邊買,他家實在是窮,想著孔林里有很多去年掉落的樹枝便想撿些回來燒鍋,可不敢有半點侵犯聖脈的念頭。
文彥傑聽後知道大概怎麼回事了,衍聖公府在曲阜很是橫行霸道的很,欺男霸女不說,還到處圈山占地。
說什麼縣內的尼山是聖人母親感天而生聖人所在,是聖脈,不許百姓隨便樵採。又說尼山對面的顏母山也是聖脈,一草一木都不許動。旁邊還有一個昌平山,也動不得。總之,曲阜境內所有的山都是他孔家的聖脈,胡家山、五老峰、五花頂這些離尼山老遠的山脈一律被孔家劃為禁地,不許百姓進入。
圈占山林不說,孔家還強行圈地。
孔府仆奴拿著公爺給的什麼牌子到得一處,牌子一插便說這地是孔府的,百姓想要繼續租種就要交佃子,不交的馬上打出去。百姓牛羊只要誤入禁地,輕則牛羊罰沒,重則傾家喪命。
更叫文彥傑氣憤的是,上個月有個貧農在離尼山山腳半里多遠的自家地里挖出一塊石頭,結果被孔府知道說破壞了孔家的「風脈」,把那貧農捉到公府的私衙,關押毒打一個多月。最後,貧農家裡被逼得把僅有的五畝地賣了才把人贖出來,抬回來後那人已被糟踏得皮包骨頭不成人形,沒兩天就死了。
地沒了,人死了,那貧農的妻子眼看人財兩空,又氣又恨想不開上吊自殺。留下兩個姑娘,十歲的那個被賣給人家做童養媳,小的那個文彥傑原是想收養,可叫人找了幾次都沒有,就這麼從人間蒸發了。
「這件事我去和縣尊說,你們莫要把人打壞了。」文彥傑生出惻隱之心,當下就找到知縣孔元慶,求他放過那農夫。
孔元慶卻是搖頭道:「公爺親自交辦的事,我要是不從,這曲阜還有我立足之地嗎?」
文彥傑滯在那裡,無話可說。
孔元慶又讓人給那農夫戴上大枷,叫人牽著在孔林四周和附近鄉村遊街示眾。
班頭問道:「縣尊,游到什麼時候?」
孔元慶想也不想道:「一天游一次,游三個月。」
文彥傑吃了一驚,道:「不可!大枷五六十斤重,游幾次便可,三個月這人的腰定要殘了!」
「活該,誰讓他在孔林撿樹枝,壞了聖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