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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灤州還有幾十里地的永平府玉泉河畔,一支幾百人的滿洲西逃隊伍正在艱難行進著,突然一個滿洲少年驚恐的叫了起來。
隨著少年的尖叫聲,這隊從山海關逃奔過來的滿州人發現了遠處馬蹄揚起的灰塵,他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女人和孩子們尖叫連連,男人們則是駭得面無人色。
「走,快走!」
老姓庫雅拉氏的佐領吳達禮是這支滿州逃難隊伍的首領,剛剛四十歲的他,看著就跟六十歲的老人一樣生滿了白髮。
他的頭髮是在山海關遭襲那夜急白了的。
吳達禮拼命抽打著馬匹,可那兩匹馬拉著他一家老小已經奔了半天,哪還有什麼力氣。任憑怎麼抽打,兩匹馬都是邁不動蹄子。
「走,走啊!」
吳達禮急得滿頭大汗死命的抽著鞭子。他真的很害怕,害怕追上來的尼堪會砍下他的腦袋,砍下他一家老小的腦袋。
他已經跑的夠快了,離過了前面這條河就是灤州地界了,可是天殺的、背信棄義的尼堪還是追上來了!
「吳達禮,別管我們了,帶著阿蘭泰跑,快!」
吳達禮的母親哈達那拉氏雖然眼睛瞎了,可耳朵卻沒有聾,她聽到了孫兒的叫喊,也聽到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她顫抖的扶著馬車,大聲叫喊著。
她的長子死在了關內,最小的兒子全家在山海關叫尼堪殺了,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再失去二兒子和唯一的孫兒了。
要不然,庫雅拉家就絕後了。
「額娘!」
吳達禮的眼睛通紅,他很孝順,怎麼能舍下自己的母親?更何況,車上還有他的妻子和女兒!
「吳達禮,你還當我是額娘,就趕緊帶著阿蘭泰走!要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哈達那拉氏尖叫著,嘶啞的聲音聽得讓人心碎。
吳達禮的妻子完顏氏抱著女兒也是滿面淚水,婆婆的話讓她聽著心痛,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帶不走她們母女。如果他不走,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太太,我不走,我不走,孫兒要和你在一起!」
阿蘭泰緊緊抱住祖母,唯恐自己一鬆手,就會永遠離開最疼他的祖母。
「快走!」
哈達那拉氏推開了年幼的孫兒,再一次催促自己的二兒子。
她是老了,眼也瞎了,可她的心亮著。
她知道現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什麼。
「額娘!不!」
吳達禮哭喊著抱住了自己的侄兒,他看到衝過來的尼堪騎兵已經拔出了長刀,沒有時間讓他猶豫了。
「啊!」
吳達禮大叫著,一刀砍斷了套在馬身上的韁繩,馬車頓時往地上一沉。失去了枷索的兩匹黑馬如同卸掉了身上萬斤重擔般,一下輕鬆無比。
「阿牟其,我不走,我要和太太在一起,你放開我!」
阿蘭泰掙扎著不願丟下祖母逃生,可卻被叔叔死死的按在馬上。
吳達禮不敢去看自己的額娘,更不敢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紅通通的雙眼全是淚水。
「阿瑪,阿瑪……」
吳達禮的女兒英哥看著抱著哥哥跨上黑馬的父親,眼中都是淚水。
「快走,好好活下去!」
完顏氏拭去一臉的淚水,一隻手緊緊抱住想要去拉父親的女兒,一隻手卻死死握著一把剪刀。
「駕!」
一刻也支撐不下去的吳達禮狠狠的揚起馬鞭,抽打在兩匹黑馬的屁股上。黑馬發出哀鳴聲,拼命向前奔去。
「太太,太太……」
阿蘭泰已經哭不出淚水了,因為他的眼睛已經幹了。
哈達那拉氏靜靜的站在那裡,聽著兒子和孫兒遠去的馬蹄聲,聽著追來的尼堪騎兵正在大呼小叫。
片刻,她突然坐了下來,平靜的對身邊的媳婦道:「只要男人能活下去,我們滿州人就有報仇的一天,我們也不會白死。」
「太太,為什麼會這樣?那些尼堪為什麼要殺我們?」
英哥不明白,那些尼堪為什麼要不停的殺她的親人,殺她的族人,現在又要過來殺她。
「為什麼?」
哈達那拉氏的聲音很平靜,「因為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那些尼堪的。因為……」
哈達那拉氏沒有說下去,三十年前,她親眼目睹過自己的父兄、丈夫如同今天的尼堪一樣,追殺著那些拼命想往關內逃的尼堪。
當父兄們在馬上高興的唱著歌時,她同母親已經去扒那些尼堪的屍體,為的是將這些尼堪身上的錢財據為己有。
孫女英哥手腕上的玉鐲就是她從一個尼堪少女腕上取下來的。
她記得,為了不讓玉鐲遭到破壞,她跟丈夫要來了刀,親手砍斷了那個尼堪少女的胳膊。
而那個尼堪少女,並沒有死去。
她很疼,在那不斷抽搐著。
哈達那拉氏就在邊上拿著粘滿血的玉鐲,看著那個尼堪少女。等確認這個少女真的死了後,她方一把拽下對方脖子上的金項鍊。
這串項鍊,現在掛在她的媳婦完顏氏脖子上。
尼堪追兵的蹄聲已至,四周響起了族人們的慘叫聲。
哈達那拉氏伸手摸索著抓住了孫女,然後拿匕首朝孫女身上不斷扎去。
完顏氏哭了,按著女兒哭得很厲害。
「英哥必須死,不能讓她為尼堪生下孩子,不能讓她叫我們庫雅拉家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