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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判錢文等人聞訊都趕來相勸,尋死不得的何川在冷靜之後倒罷了殉國念頭,強撐精神安排開城之事,叫人看了無不動容。
卯時三刻,守無可守的高郵州城北門緩緩開啟。
「開了,開了!」
淮軍上下爆發出歡呼聲。
陸四「嗯」了一聲揮手命全軍入城。
高郵城的明智讓陸四心中也是為之高興,因為這不僅是高郵城官吏們的識時務,更是陸四「說話算話」的第一次正面回應——一個很好的回應。
寶應城中的殺戮拯救了高郵州城。
「入城之後,敢有劫掠者殺無赦!」
高郵州城北門下,陸四按刀凝視一隊隊從城外開進城中的隊伍,抬頭看天,不知兩百多年前同鄉張士誠在踏入這座土城時是作何想。
……
隨著淮軍的入城,高郵州動員的守城人員全部下城,是民的回家,吃公家飯的則繼續留任。
不過這次不再是服從州衙的管理,而是服從淮軍的管理。沒有什麼交接儀式,從入城到全面控制州城,淮軍耗時只兩個時辰。
如此順利,當然得益於高郵知州何川的務實與配合。
為了感謝這位何知州的識時務,陸四決定宴請一下城中的官紳,本意是安撫這幫舊官僚體系的成員,讓他們老老實實別犯傻,但孫武進卻建議陸爺不可柔,而要硬。
「陸爺要是太給面子他們,這幫人初時還會懼咱們,時日一久這懼意怕就淡了。陸爺有好生之德,他們卻未必有那……」
孫武進最後用了「覺悟」二字,這個詞彙他聽陸爺說過好幾次了。
陸四覺有理,遂採納。
晚間,忐忑不安的高郵大小官吏和士紳們接到了淮軍通知,叫都到州衙大堂。通知很強硬,有不去者,立時滅門抄家。
結果,一百多號人膽戰心驚的挨個進入州衙。
大堂上,老父母端坐的大位自是坐著陸四,只堂中沒了威武棒,也沒了兩班差役,只多了幾十張桌子。
因地方不大,桌子擺得有些密。
以何川為首的高郵官吏士紳站在堂外,正惶恐不知賊首是何樣時,耳畔傳來賊兵的一聲大喝:「跪!」
這一聲喝,使得慌張的眾人下意識的全跪了在地上,誠惶誠恐,獨知州何川平靜而立,不跪,也不望內看,只雙目下垂,視線在腳前丈許處。
沈瞎子不知何川是何許人也,又未有人告訴他,見這官兒如此傲慢竟敢不跪,不禁大怒,大喝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信不信老子一刀把你劈了!」
富安陳大江輕輕一拽沈瞎子,嘿嘿一聲:「沈兄弟,這可是你們老父母。」
「嗯?」
沈瞎子雖是寶應人,但寶應縣屬高郵州代管,因此高郵知州自是當得他沈瞎子的「老父母」,加之也聽聞新來「老父母」愛民如子,是個不錯的官,沈瞎子便收了怒氣,訕訕看了眼何川,悶聲道:「既降了,何來架子的?」
何川看都不看沈瞎子一眼,仍是保持那個站姿,只仔細瞧,明顯能看到他嘴角有微微上翹。
跪在地上的同知錢大朗、通判錢文,包括那位致仕的郎中袁應傑等人,都知道何知州是看不起他們給賊人下跪,可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事關全家老少性命,哪個敢逞強?
真要逞強,先前大夥就力阻開城了!
因先前聽說了高郵老父母是個不錯的官,且有過自殺殉國的舉動,故陸四不惱何川,寬容一笑轉而對眾人道:「今天是我陸文宗請你們吃飯,天塌下來,肚子要緊,來人啊,上菜!」
外面孫武進手一揚,頓時有旗牌兵帶著十來個酒樓的夥計將早已燒好的酒菜往堂內端。
那酒樓也是被迫營業,不做不行。
聞聽賊首請他們吃飯,跪著的官吏士紳們人人詫異,有膽大的抬頭來看,發現賊首竟是一年輕人,不由都愣住。
錢同知更望那年輕賊首一臉笑容的看著他,和顏悅色並無惡意,不由想到這賊首可能自知不夠威望服眾,所以召來大夥想安撫一二,以便繼續用他們治理高郵城。
此事也是常態,賊人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沒人替他們管事,哪來吃喝呢。
「都進來吧,各自尋座。」
陸四輕叩桌面。
堂外眾人卻是沒人動,直到邊上「賊人」不耐怒罵起來,方趕緊低頭進去找地方坐。
先進去的沒一個往裡的,都是在靠門處坐,可能是覺此處離「賊首」遠安全一些吧。
後進的沒辦法,只得一個個硬著頭皮坐到了陸四前面左右兩側。錢同知卻是一反眾人心態,主動坐在了陸四左側。
「吃飯!」
陸四待眾人坐定之後,竟是再無它話,直接端起白米飯夾菜開吃。這讓眾人又是一怔。
「怎麼一個個不動筷子的?」陸四抬頭掃視一眼。
瞬間,大小官吏士紳們筷子都動了起來,不過說是吃,又哪個吃得下,都是吃上一口做做樣子。
而且,尷尬的是,堂外的何知州自始至終不入內,也不跪,就那麼站著,並且連雙目都不睜,緊閉紋絲不動。
這是一心尋死了。
眾人暗嘆,也暗自佩服何知州,就是不知這年輕賊首能忍到幾時。
陸四還真是能忍,竟不當那位高郵老父母在,只自顧自吃飯,待吃飽後將筷子往桌上一扔,拿起酒樓特意備的毛巾把嘴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