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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你還能認出我,我還以為鼎鼎大名的衛子已經醉得認不清人了……」
白棟按下衛鞅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我和車英將軍帶來了三萬大軍,不過君上並沒有來。此次平叛之戰關係老秦長治久安。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君上。所以君上只願意在勝利的時候出現……」
「恩相的意思是?」
「你輸了一陣。那就再贏回來好了。我臨來的時候,君上要我對你說,他是不會輕易選擇一個人的,而一旦選定,就不會輕易改變。這個人可以輸,卻不能認輸!左庶長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話中的意思了?」
「君上深恩,鞅粉身難報!」
聽完白棟的話。衛鞅嚎啕大哭,雙目盡赤,向著東北方的櫟陽城方向連連叩首。這個時代的君臣之間很少行此大禮,此舉足以顯示出他內心的激動。
「恩相……」
「說過了不要叫我恩相,你還要如此叫麽?太心急了些!」
「恩……白左更何出此言?」衛鞅微微一愣,他看得出白棟是真的不高興,並不是假意虛托。
「左庶長的心思我知道,白某不才,在老秦是有那麼一些薄名和力量,你這一聲恩相。究竟是要報我之恩,還是要再求新恩呢?我怎麼感覺像是後者?」
白棟看了表情很不自然的衛鞅一眼:「若你心中真當我是恩相。就不會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了。但凡攻城,必要網開一面,如此才不會激起守軍同仇敵愾之心、減少我軍傷亡,可你是如何做的?為了不使西家嫡系漏網,竟置五千軍於城外!殺人立威是最快建立聲望的方法,卻向來為智者不取,你可知為何?因為『殺人者、人恆殺之』!你今日用殺人的方法為自己建立聲望,他日就會被人以同樣方法殺之,只怕到時你的成就越高,遭遇也會越慘!」
「左更說得是,衛鞅錯了。」
「但願你真能認清自己的錯處吧……」
衛鞅躬身為禮,看似萬分恭謹,白棟卻看到他眼中殺氣未減;或許是嬴渠梁太過放縱此人了,政治危機剛剛渡過,他就在盤算著如何報復西氏一族。
「好了,你先休息半日再與車英將軍他們商議破城之策吧,君上仍以你為主將,我也只是督導此戰,卻不是以上將軍身份發號施令,你不用如此恭謹。」
白棟暗暗搖頭,三哥要衛鞅做棋子,衛鞅則要借三哥之勢,這就是周瑜打黃蓋的關係,自己就是有諸葛孔明之能,也是說多錯多,誰讓自己不願冒天下之大不韙主持老秦變法呢?
衛鞅從出場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了悲劇的結局,自己救是救不得了,還是省省心,多多關注那個西家的年輕人罷……一個弱冠少年,居然能夠力挽天傾、讓衛鞅和景監都吃了癟,這讓他無法不好奇。
越是聰明人就越是會將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偶然,衛鞅就是如此。白棟帶來嬴渠梁的態度後,他立刻就變得精神奕奕,仿佛從一隻孱弱的夏蟲直接升級為了堅強不死的小強哥,在討論攻城方略時表現出的強勢讓車英和景監都無法插進話去;子岸就更不用說了,現在他懶得跟衛鞅多說什麼,衛鞅也不想搭理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傢伙掛在嘴角的不屑和譏諷。
除了白棟之外,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西家那個神奇的弱冠少年,或者根本就是懶得提起。現在衛鞅手下有近四萬大軍,西家家城中算上那些戰鬥力低下的奴隸也不到兩萬人,衛鞅認為只要自己不再犯錯誤,拿下西氏家城就是個時間問題,到時他會親自抓住那個西家小子,將他的腦袋砍下來獻於君上。
大軍攻城這天,久布在雍郿一帶的陰霾終於被陽光刺破,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秦軍休息了幾日,也正是士氣高昂;在擂鼓進軍時一名鼓手甚至用力過度將鼓面都捶破了,卻沒有被懲罰,反而得到了嘉獎。因為在衛鞅看來,金鼓破就預示著戰鬥結束,也是『一鼓破城』的意思。
頂著圓木盾的秦軍士兵組成了一個個方陣,就像是一隻只巨大的老山龜挪到了城下,隨著鼓聲急變,盾牌方陣從中裂開,伸出一架架雲梯,靠到城牆後,梯頭的兩個銅鉤就會緊緊勾住牆磚,讓守軍很難掀翻。
這個時代的戰爭已經從春秋時代的『疆場競技』轉化為動輒幾萬十幾萬大軍的殘酷搏殺。攻城器具雖然沒有後世那般花樣繁多。撞車和雲梯這類攻城器具卻已經發展到了比較完美的程度。而且更講究配合之道;如果沒有蟻附雲梯而上的攻城士兵,來多少架撞車也會被城上擊毀,現在則大大分薄了守軍力量,甚至不需要撞開城門,只要秦軍能夠站穩在城頭,就可能直接破開這座城池。西家家城畢竟比不得孟家,未必經得起大軍長時間的衝擊。
這是白棟第一次親眼目睹秦軍攻城,雖然如今還是嬴渠梁時代。這隻日後橫掃天下的恐怖軍隊卻已經展露出了足夠兇悍的一面。他是親眼看著有的士兵肩膀上插了幾隻羽箭衝上城頭的,有人腹上中箭,想都不想就一把扯出來,然後捂著露出的腸子繼續攻城,有人被一箭射在眼上,就將眼珠子連同箭杆一併拔出來,滿臉流血卻狂呼不退!演義小說上的那些英雄算什麼?老秦軍中個個都是不要命的英雄!
可就是這樣的英雄士氣,卻硬是攻不下西氏家城。
白棟是個外行不說,可就連車英子岸這樣身經百戰的將軍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西家戰士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自不必說,可那些奴隸就算武裝到牙齒又能如何?他們不可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秦軍上次之敗,是敗在衛鞅輕敵和那名神秘西家少年的出現。真正到了殘酷無比的攻城戰,這些奴隸是一定會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