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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渠梁望著白棟。心中很是無奈。
「君上有所不知。人類的種植手段其實古今演變不大。無非就在一個『肥』字。黃帝堯舜時,還只是最簡單的刀耕火種,燒些荒草就算是養地,拿石刀在地上戳個洞就可以種莊稼,所以產量低下;到了商代,才知道冬日養地,當施尿糞,如此才能使來年產量增加。而臣下在夢中之國……」
「怎麼又是夢中之國?」
嬴渠梁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白棟:「寡人的耳朵里都聽出繭子了。你也不用繞圈子,是不是又『發明』了什麼厲害的肥料,可以提高地力增加莊稼產量?左庶長說老秦人丁不足,所以要重農抑商,你就提出增加產量的法子來反駁他?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衛鞅眼睛亂轉,圍著田地已經走了幾個來回。別人怕臭,他卻仿佛身入蘭麝之室,居然還張大了鼻翅子聞,似乎這味道好極了。見到嬴渠梁詢問,他便插口道:「君上所見正是。白左更家中的田地與眾不同,養護地力所用的肥料似乎不僅是人和豬羊的糞尿。其臭無比,為鞅僅見。」
甘龍和菌改這些老臣就坐在嬴渠梁身旁,聽到衛鞅居然這樣說,菌改哈哈大笑:「小子好本事啊?原來你用鼻子聞一下,就能分辨糞尿的種類?怪不得方才如此專心呢,本中更還以為你喜歡這樣的味道……」因為不是在朝堂,他在嬴渠梁面前也可縱聲大笑,叫衛鞅一句小子也是理所應當的。
衛鞅望了菌改一眼:「中更說得是,鞅既要『重農抑商』,自然要對農事下些功夫。老秦得關中之利,擁有天下五色土中最肥厚的黃土地;此土本性醇厚,且能容外肥,燕地黑土所用外肥不過三分,關中黃土則可納五分,因此用肥若是得當,且有足夠的農力與耕,就算我老秦人丁數量比不得魏國,糧食產量卻未必會低了,畢竟魏國土地半黃半黑,並非天下第一等肥沃的土地。」
華夏文明,源出關中。此時的黃土地可不是日後的黃土高原,而是黃帝分五土中最為肥沃的黃色土。自鳳鳴岐山到秦漢鼎盛,再至漢唐,華夏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皆不出三晉,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黃土地的地力雄厚,又得涇、渭、洛、大河之水;就連這個時代最好的糧食麥子也是關中種植的最多,楚地所謂一年兩熟的莊稼,其實是營養極差口感更差的先秦水稻,這東西可不比後世的稻米,吃不習慣的人入口就會吐出來,因為味道是酸的,甚至還不如關中所產的雕胡飯。
衛鞅並不是信口胡說,而是真正下過研究功夫。
「哦?如此說來左庶長是下過苦功的,寡人果然沒有看錯人。」嬴渠梁微微一笑,望著白棟道:「白左更以為如何?」
「左庶長當是下了一番苦功,不過卻是只知其理、不明其用。君上,關中黃土能夠承受的肥力遠非紅土、黑土可比,可我們是否完全餵飽了黃土呢?非也!如今所用之肥,不過人畜糞尿而已;人食五穀、羊吃草料,豬為雜食,卻始終無法脫離地域的限制、也就是一方水土之限,因此肥力也被先天限制。白棟以為,要讓地力達到充沛巔峰,就必須要打破這個地域肥料的限制才對……」
衛鞅聽得大為好奇:「白左更所言鞅從未聽聞,請教又該如何打破肥料的地域限制呢?莫非我們還要派出車馬,卻山東各國收納各國人畜的尿糞不成?對了,似乎魏人吃得東西也與老秦人沒有多大不同,魏國的豬羊也不見得會去吃魚鮮……」
這句話引得嬴渠梁和滿朝文武大笑不已,就連老甘龍這樣穩重的老臣都笑得連連打跌。白棟的說法確實太過可笑,這與政見無關,此刻他們都變成了衛鞅的支持者,很想聽聽白棟會如何解釋。
「能夠打破肥料地域限制的唯有鳥糞!禽鳥飛行萬里,春日北上,到了秋日又會南下,一路上遇糧吃糧、遇蟲吃蟲,而且多為活蟲;所以鳥類糞便是結構最為完善、肥力最強的肥料!君上和各位同僚認為白家田中臭味奇特,就是因為白家會在固定地點投放鳥食,引誘這些禽鳥落地。它們吃飽了。多半就會『方便』後才走。而後白家就會收集這些鳥肥,將其與人肥畜肥混合施入土中,才成今日之獨特臭味。君上此刻耐不得這田中的臭味,可到了明年夏收時,卻會發現白家田中產量是別家田地的兩倍有餘!」
美洲鳥糞被發現後,歐洲的糧食產量便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就是新大陸物種交換帶來的好處。先秦時期自然還不具備發現新大陸的條件,可白棟提出的『肥料地域限制』卻與美洲鳥糞是同一個道理。這是科學,可不是胡說八道。
「兩倍有餘?若是老秦所有的田地都用鳥糞,豈非就沒有了缺糧之虞?」嬴渠梁聞言大喜,深深呼吸了一口白家田邊特有的味道,這哪裡還是臭的,簡直就是『芳香無比』。
「白子謬論!鞅也曾入農家深研,如何不知用肥的道理?像你這樣又是人畜肥料、又是禽鳥之肥,用來種樹就差不多,用來種莊稼恐怕會適得其反。土地無法吸收肥料,種上的莊稼反會『亢死』。到時莫說是增產,恐怕還會減產!」
衛鞅微微冷笑。想用一個鳥糞來增加產量,繼而反駁自己『重農抑商』的新法策略,也未免想得太過簡單了。
「若土地不能精耕細作,吸收融合肥料的能力自然不夠,就會出現左庶長所言的『亢死』莊稼之事。可這並不是肥料本身的問題,我們只需要合理配入各種肥料,並且將土地進一步深耕細作,便不會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