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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衛鞅的毒辣眼光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個少年是被提前加冠的,這簡直就是一個悖論!因為只有家族中最出眾的子弟才可能提前加冠,而看這個少年的裝束,卻分明是一個不太受家族重視的子弟,就算不是庶出,也絕對不是那種掌握了家族權力的嫡系精英。
這個少年在上百人的保護下在亂成一團的孟城中跑來跑去,起初沒有人去注意他,可很快衛鞅就發現了不對;他所到之處,那些瘋狂攻擊西家戰士的奴隸就會莫名其妙地停下手,然後加入到他的隊伍中去,那些失去了領導者、本來各自為戰的西家戰士看到這個少年的聲勢也隨即加入了進來……
就像是滾雪球一樣,在很短的時間內這個少年就滾出了一個巨大的『雪球』。然後他只是舉起劍喊了一聲『殺』!剛才還在相互廝殺的孟家奴隸和孟家戰士就變成了最親密的戰友,居然開始並肩戰鬥!
無論是嬴渠梁、白棟,還是衛鞅,都輕視了西家。西家族中戰士不過七千人,奴隸卻有一萬六七千,在有內應的情況下一萬秦軍是足夠應用了;因為西氏家城一旦被破,西家至少有九成奴隸會當場倒戈,就算秦軍將士只用一隻手也能打贏這一仗。可任何人都不曾想到,在西家家主伏誅、掌握西家權力的嫡系子弟幾乎崩潰的時刻,居然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個如此有號召力的弱冠少年,他的魅力竟然還要超過了自由和田地對這些奴隸的吸引。
衛鞅是個有魄力的改革家,同時也如太史公評價的那樣,為人過於陰狠刻薄。為了在此戰中豎立絕對的威望,衛鞅選擇了一個最能立竿見影的方法-殺戮!
西家嫡系要殺、旁系也要殺,稍有猶豫不肯反正的奴隸一樣要殺!所以在確定了有內應破城後,他居然將五千秦軍分派在城外負責追捕那些在混戰中逃出城門的西家人。
衛鞅甚至構想過這樣一副畫面,在茫茫的渭水邊,成千上萬名老世族的子弟被捆綁在木樁上,身旁站立著數千名劊子手,隨著他一聲令下,無數人頭落於渭水,百里水面盡被染紅,從此衛子盛名轟動老秦、遠播於天下!就如當日白棟以百萬巨金一日夜間滅絕南墨一般,他也要讓天下人知道,他衛鞅也能殺人,而且比白棟更狠更絕!
可惜這次就連上天都在與他過不去,當這個西氏少年出現後,西家戰士和奴隸迅速團結成了一隻近兩萬人的大軍,而他和景監的手中卻只有五千人!臨時召回分布在城外的大軍也已經來不及了!
精悍勇猛的百戰秦軍拼死戰鬥,無奈敵眾我寡,而且當奴隸們一旦重歸西家後,西家戰士也爆發出了數倍於前的戰力,失去的城牆被他們一段段又奪了回來,失去的城門被他們一個個重新占領,就算有景監和子岸拼死力戰,也只能勉強保護著衛鞅撤出西氏家城。
已經占據了四門、殺死了敵酋、眼看就要拿下西氏家城,卻硬生生被一個弱冠少年一點點奪了回來……衛鞅就像是一個暴發戶,已經走上了領獎台,卻被人一把奪去了彩票……
老秦不是沒打過敗仗,卻從沒敗得如此憋屈過;衛鞅只記得自己當時急怒攻心,噴出一口熱血後就昏迷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只是從子岸嘴中聽到一句冷冰冰的話:「我軍大敗,傷亡五千人!」
「五千……君上那邊……」
「景公已去見君上了。景公說,這次是他調配無方,自會在君前領罪,與左庶長無關。」子岸不只是話聲冰冷,就連看他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
「我是主將,如何要景公領罪?我要去面君請罪!」
「左庶長還乘得車,騎得馬麽?依末將看來,還是好生歇息著吧。」
說完這句話,子岸轉身就走出了軍帳,可他嘴邊那一抹不屑和譏諷,卻被衛鞅看得清清楚楚。
「來人,拿酒來!」
衛鞅試著想要站起,卻覺一陣心虛神乏,就連雙腿都有些發軟。此刻或許只有美酒才能讓他暫時忘記一切煩惱。
已經喝了多少酒,睡了多久了?
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席邊矮几上的五個空酒罈,衛鞅只覺胸中一陣憋悶,現在他只能仰天狂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那個與他做對的老天……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先秦時代的『排槍法』
有腳步聲傳來,然後是倒酒的聲音。
這名衛士很貼心,倒完酒後就將酒碗送到他手邊,只可惜衛鞅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否則他一定會起身拍拍這名衛士的肩膀,誇獎幾句,給這衛士一份前程。像所有渴望成功的人一樣,衛鞅前半生命運總是被人主宰,自然也想享受一下主宰他人命運的感覺。
衛鞅喝光了酒,甚至都沒有去看這名衛士一眼;或許不久後他的命運就會變得和這名衛士一樣?君上不是傻瓜,一旦查明了此戰敗因,他這個變法大臣只怕就算做到頭兒了。
這名衛士真的很會表現,居然又幫他倒上了一碗酒,如此接連三次,只是當他第四次放下酒碗時,並沒有期待中的嘩嘩酒響,耳邊卻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確定還要繼續喝麽?」
「恩相!」
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衛鞅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忽然感覺雙腿有些發軟,他竟然起了跪在這個人面前的心思;放眼整個老秦,或許也只有這個人才能在君上面前為他再次討得一次機會罷?不過最後他還是沒有跪拜下去,天下名士就該有屬於自己的驕傲,機會不是乞討來的,面前這位也絕對看不起軟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