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頁
楊朱果然是在這個時代!
白棟沒有回答甘龍,只覺心中興奮無比,那可是楊朱啊!在整個封建時代,楊朱一直被人詬病辱罵,說他是『天下第一自利之人』,甚至連歷代史家都不願記述有關他的事情,後世的考古學家甚至無法弄清楚他生於何時。卒於何地?列子說他是道家,後世研究者卻認為他是法家,本人平生沒有留下任何著作,只是有『墨子悲絲染,楊朱泣歧路』和『犬吠黑衣』這兩個無關緊要的典故。
如此一個不被歷史重視的人物。卻在華夏法律史上舉足輕重,讓後世法律人推崇備至。就是因為他提出了『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則天下治矣』,這種看似自私到了極點的言論。
或者不是看似,就連楊朱自己也提出了『貴己重生』的觀點,認為如果所有人都能珍惜自己超過他人、並且都能做到。那天下不就大治了麽?這種離經叛道的言論莫說是放在先秦時代,就是放在後世華夏,也一樣會被嚴厲批評!
可後世法學家卻從中看到了楊朱理論的前瞻性,認為楊朱是華夏、也是世界法律史上第一個提出『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和『天賦人權』觀點的人。他比英國人、比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們早了兩千年!
或許楊朱是自私的,卻是自私到開創了屬於自己的學派;他在荊棘和罵聲中行走了兩千三百多年,一直被罵到了今天……可身為法律人的白棟卻對他極感興趣,聽到楊朱果然就在這個時代,如何能夠不興奮?衛鞅這傢伙真是太吝嗇語言了,那日只是罵了楊朱幾句,哪裡有老甘龍說得這般清楚?
「你果然與楊朱有舊?否則為何聽到他的名字,就是一副歡喜的樣子?小子,你可知道楊朱是什麼樣的人?此人悖禮孤僻、所言所行,無不叛逆,你可不要與他有什麼牽連,否則連伯伯也救不得你。」
「甘伯伯多想了,我不認識楊朱,不過倒是很想見見這個人是如何的古怪。您不用嚇我啊,楊朱不也活得很好,也沒見被人殺了吧?」
「哼,殺是不會殺,卻是會被罵死的!小子,甘伯伯以為你有關專利的想法,正與楊朱相近,需知周天子坐擁四海,分封諸侯,則國君掌土地萬民。就連身體生命都是屬於君上的,難道這個身體創造出的『發明』,卻要屬於自身麽?更別說你在法令中沒有區分貴族和黎民,豈非是黎民有了『發明』,貴族和君上也要花錢去買?你想過這樣的法令會被多少貴族非議麽?小子啊,你的根基還淺,莫說是你,就是老夫要提出這樣的法令,也會萬分小心謹慎!哎,真不知君上是如何想的,居然會應了你……」甘龍連連嘆息,看得出他是真為白棟擔心。
白棟沒說話,只是認真望著老甘龍,心中一陣陣的溫暖。後世電視劇中把老甘龍描繪成一個阻礙變法的舊勢力代表和城府深沉的陰謀家,真的過於極端了。這就是一個常思報國的老人,也會對子侄親愛,也有長者慈厚,衛鞅變法不能說錯,畢竟是有功於老秦,難道反對變法就錯了麽?只是政見不同而已……
而且無論老甘龍對他人如何,對自己卻真是一片慈愛之心,是真的怕自己不知輕重,得罪了舉國貴族。怪不得要將自己叫到家裡來說話呢,換個場合都不合適啊。
起身對老甘龍深深一躬,這不是拜見老秦的上大夫,是對一個愛護自己的長輩的尊敬:「甘伯伯不必為我擔心,您看到的只是黎民取得專利,似乎是對君上不敬,卻不曾看到發明專利將為國府和君上帶來的巨大利益。伯伯請想,以往沒有專利法時,一些能夠帶來巨大利益的發明,是否都為國府所用了呢?沒有!反倒是貴族們受惠良多,往往被他們首先占有了這些發明;雖說這些發明最終還是出不得國界,可這第一筆利益,卻與國府君上無關了,畢竟就算是君上,也不好過於『掠奪』臣子……」
「嗯……如果你的發明專利法得以推行,雖然這些專利歸於個人,卻畢竟要實際運用,而在運用之時,無論轉讓買賣,國府都能從中得利?這就等於分去了貴族世家的利益轉而充實稟庫?」
「伯伯智慧驚人,正是如此。還有一樣好處,以往有些發明,都是貴族們有了需要,才會投入人力物力去研究開發,普通黎民或有發明的天才,卻因為沒有利益可言,便不會投入精力時間,如果有了專利法的推動,但凡有天賦之人,其心嚮往,可想而知結果,我老秦不用多久,就會有更多利國利民的發明出現。伯伯,不要小看黎民黔首的智慧,需知墨子也是出身黎民!」
「老夫倒是小看了你,如今看來,你這部法令倒是不凡!山東各國常笑我老秦『其才缺缺、民令昏昏』,老秦底子薄,要出一個老子孔子,那是很難的,可如果有了你這部法令催動,要出些類似公輸家的能工巧匠,也未必就輸給他們了!」
老甘龍哈哈大笑:「可是如此一來,越發會得罪秦國貴族,若不是愛你小子之才,甚至就連甘家也會視你為敵的,你又該如何解決這一難題?」
「不需要解決。甘伯伯視我為子侄、君上支持我,我還怕什麼?得罪他們就得罪了,有罵名我頂著!」白棟嘿嘿一笑:「不過小子相信,這個罵名頂不了許久,他們就會反過來感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