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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棟微微一笑:「國不惜民,則國將不國,可凡事皆有法度,過則不及!楊子可知棟在夢中之國見過森嚴法度保障小民利益?該國曾有大舉,欲興壩而成水利之便,偏偏經壩之處,有一老婦為家,若欲興壩,便須拆除老婦的房屋,可老婦不許,你猜後來如何?」
「後來如何?」這一個小案例其實是後世所有,白棟這個時候講出來,立即引發了楊朱極大的興趣,連反駁都顧不上了;老贏連也在思索,若是這種事放在老秦,肯定是要拆除那個老婦的房屋。
「後來該國寧肯多修百里堤壩,也要保住這老婦的房屋!雖說這是小子在夢中所見、真假尚且難辯,楊子卻定會為之拍案大讚,我沒有猜錯罷?」
「妙極,正該如此!」
楊朱哈哈大笑,這才是他追求的理想國度呢。若不是白棟提前說了是在夢中之國,就算遠涉萬水千山,他也一定要去這個國家看看,最好是住在那裡永遠都不回來才好。」
「可就算在這樣的國家,黎民也有種種義務。他們要向國家繳納重稅、為國家服務勞役,遇到國有征戰,也要沙場捐軀……可見天下萬物無不要遵循平衡之道,以公名掠奪私產固然不對,可以私權之名抗拒一切公權亦是大錯!更何況如今天下國分十數,諸侯爭戰不休,若天下之民皆如楊子所說不拔一毛,國家何以立存?國之不存,家又何在?家破而其身何存?我說楊子才是拔苗助長,難道說錯了麽?」
「說得好!」
最先擊掌讚美的是老贏連,跟著是甘龍、菌改……老秦諸臣無不喝彩。就連杜摯這等陰沉成性的人,也是目放異彩,對白棟心服口服,好一個拔苗助長,好一個天下萬物無不遵循平衡之道,白子真大才也!
白棟看向楊朱,等待他的回答;若是鼎鼎大名的楊朱連這個道理也無法理解,那就太讓人失望了。
楊朱沉吟良久,忽然抬頭望著白棟:「有趣、有趣!雖然老夫還有些疑問,今天卻是辯不贏你了。也罷……你小子上次說得話還算不算數?老夫若是做了白家的文先生,可是每天都有美酒肥魚供奉麽?」
「楊子放心,何止是美酒肥魚?白家飯食,天下無雙!」
白棟放聲大笑。
第一百四十章 妙手行法
白棟喜歡這個時代。
華夏歷史三千年,從沒有哪個時代能夠迸發出如此精彩的思潮思辯,這時董仲舒未生,儒家不曾入主政壇,更不曾變成後世的腐儒,法家、兵家、縱橫家、道家、農家……只要你有救世經國的良方,哪怕還經不起推敲,哪怕還有待完善,都可以高坐論壇參與爭鳴,學說繁多、恰如雲漢星繁!後世是遠遠比不過這個黃金軸心時代的,想要一言興廢天下麽?只要你能說服我!
楊朱是刻薄,卻也多智多思,一個拔苗助長讓他看到了自己與白棟的交集點;他會當場認輸,也是因為白棟並非全盤推翻他的觀點,而是在試圖與他互通有無、完善他的思想。這不算是敵對關係,最多算是相愛相攻,為此他可以暫時低頭,準備捲鋪蓋到白家蹭飯,看看這個小妖怪的家中是否有更多的大小妖怪?那將是件令人期待的事情。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楊朱總是輸了,老秦滿朝心情愉快,似乎炎炎夏日都變得清涼了。正如老甘龍估計的那樣,白棟一步步建立的威望因為『征服』楊朱而成功達到了高潮臨界點,此刻迸發出來,是十分有利於兩法推廣的。
老贏連果然沒徹底糊塗,很快就趁熱打鐵進行了一場殿前論辯,只不過這次是老秦的內部矛盾、討論《商標法》和《專利發明法》的相關問題;是否可以通過這兩項立法?如何推廣公布?國府該如何建立起一套與之配合的人事制度?還有對權利人的保護等等……哪怕這兩部法令只與經濟相關。也需要無比謹慎。不可動搖根本。
任何新事物的產生都難免要經歷種種非議。就算是提出者是白棟這個名聲赫赫的清溪高弟也無法例外。正如他和老甘龍預料的那樣,《商標法》沒有觸動多少貴族大臣的利益,甚至還可能為他們帶來好處,因此反對的聲音還不是很大;反對者的矛頭主要集中在《發明專利法》上,認為這部法律一旦推行,很可能讓小民乍富、賤工如貴,他們無法想像自己被賤民卡住喉嚨的感覺,太難受了!老秦是君上的。也是他們的,什麼時候可以讓那些所謂的『能工巧匠』騎在脖子上拉屎了?
爭論很激烈。哪怕有老甘龍旗幟鮮明地站在白棟一邊、哪怕有杜摯這種從不輕易在朝堂發言的『陰險小人』跳出來與那些反對者掐架、哪怕有菌改這樣威望素深的老臣向白棟遞出橄欖枝同時大拋媚眼兒、哪怕連公孫賈這個老好人都在為白棟搖旗吶喊,代表老貴族集團利益的一些大臣還是在跳腳辱罵白棟,罵他是褻瀆君上、為小民張目,只恨手上沒有一盆髒水啊,否則他們會十分果斷地倒進白棟的被窩兒!
這場爭論就像可怕的颶風,當它準備肆虐老秦殿堂時,老贏連手中的石球忽然不轉了,半睜半閉的老眼霍然睜開,就說了一句話:「老秦當變。白棟當獎!」
驪姜也在連聲冷笑,素來溫柔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激憤的臉。聲音比燕地寒冰還要陰冷幾分:「白五大夫甚好,本夫人深慰之……」
足夠的支持力量和贏連老倆口近乎拉偏架的態度讓最激烈的反對者都閉上了口,只能恨恨地望著白棟。結果卻換來那小子眨動的雙眼和頗為陽光燦爛的微笑,這小子可是一個狠人啊?怎麼說怎麼罵他都不肉疼,真是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