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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渠梁的呼吸聲越來越平穩,右手按住膝蓋,手指有節奏地輕輕彈動,白棟如果看到,一定會認為他是個鋼琴天才,他排遣緊張的方法很特別,每到緊張的時候,就會表現為這個樣子。
看到大軍已經出現了完全潰敗的跡象,就連最精銳的輕銳營將士也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剛剛『升任』輕銳營副營主的白崇已經在他眼前溜達過幾圈,終於忍不住詢問:「叔公子,還不出擊麽?」
輕銳營就隱藏在距離主戰場不過一里的酸棗林里,每名銳士都配備了最好的義渠快馬,只要嬴渠梁一聲令下,就可在瞬間沖至公叔痤的中軍附近,龐涓的精銳此刻正與右軍纏鬥,應該無力來援,這樣就可從容掩護贏連中軍後退,只要中軍不失,老秦國就不算輸。
白崇算是個能隱忍的,只看他對白棟的手段就知道,可此刻這個陽謀家也有些忍耐不住了,眼皮在劇烈跳動,臉紅得發紫,今天的陽光其實不算熾熱,天氣很涼爽,他卻滿頭都是大汗,沿著下巴一滴滴掉落在嬴渠梁的手背上。
「公叔痤的中軍未動,這個時候出擊,如何奪帥?」
「可君上……」
白崇狠狠跺了下腳,秦軍已經是在崩潰邊緣,右軍在龐涓的攻擊下損失慘重,撐不了多久了,左軍見到君上旗幟後退,也已軍心大亂,現在最多起到略微牽制魏軍的作用,公叔痤這個老貴族惜身愛命,比老田鼠還要謹慎,指望他會派出中軍追擊?叔公子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君父說過,就算將星墜、中軍潰,只要機會不到,輕銳營也不許貿然出擊,如今時機還未到。」
嬴渠梁目無表情地看著戰場,左軍已經完全混亂了,在魏人的掩殺下死傷無數,不過還是吸引了近半魏軍,中軍雖然在緩緩後退,陣型卻還能勉強保持整齊。景監的情報上說,最近魏國內部政爭激烈,公叔痤領導的貴族集團已是搖搖欲墜,他需要更大的勝利來穩定自己在魏國的地位,他會賭!一定不會錯的!
嬴渠梁也要賭,在秦國三公子中,他本來就是賭性最重的一個。
龐涓真的很了不起,硬是憑藉手中兩萬精銳子弟兵,將秦國右陣捅出了一個大窟窿,右軍立刻崩潰了,戰車傾覆、陣型離亂,軍陣一亂,再多士兵也只是魚肉。嬴渠梁看得雙眼一亮,猛地站起,挽住愛馬『黑風』的韁繩,壓低了聲音道:「備戰!」
備戰!備戰!
一個個低沉的聲音像是接力般穿遞了出去,戰士們輕輕躍上馬背,抽出佩劍,目視戰場方向,雙目中射出傷獸才有的兇狠光芒;如今君上和十幾萬袍澤轉為誘餌,他們就要做好垂釣人。
公叔痤這條大魚,就乖乖到秦國的餐案上來吧!秦國食客已經擺開了砧板。
黑風猛地躍出,就像一隻利箭,嬴渠梁的耳中頓時灌滿了風聲,戰場在他眼中急速縮小,目光掠過交戰的雙方士兵、傾破的戰車,最後鎖定在那輛綴滿了金珠寶玉的戰車上,車上那個一身銀甲的老傢伙不就是公叔痤?
這個老貴族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要追求更大的勝利。龐涓的人在追秦軍,他當然也不肯落後,公父在他眼中應該也是一條大魚吧?
以七萬人擊破秦軍十七萬,任何人面對這樣輝煌的勝利都會放鬆警惕的,公叔痤不是聖人;何況就算是孔聖人也未必不會犯錯,他對己對人也會有兩套標準,也會被弟子問得答不出話,何況一個蠅營政壇數十年的老貴族?魏軍兩萬中軍,已經被他全數派出追殺秦軍了,身邊只剩下五百名魏武精卒護衛。
「敵襲!回軍護帥!」
公叔痤的貼身衛官主發現不對時已經來不及了,魏軍的中軍帥旗瘋一樣狂舞,可惜追殺正酣的魏武卒們卻無一人回頭。人人都要做國之猛士、個個爭先恐後斬殺秦人,若是能斬下贏連的頭顱,這是多大的功勞?司傷營的那幫傢伙都被拋在身後了,他們來不及救什麼敵國貴族!
回頭發現鳴金鼓距離衛隊足有兩百米,衛官主更是欲哭無淚,大軍殺出,主帥的貼身衛隊自然不會稀罕這玩意兒,誰會想著揀過來等著鳴金收兵?負責擊鼓的傳令兵居然也跟隨大隊追殺去了!這就是大魏精兵?都是一群見到戰利品就眼紅的混蛋啊!
「列陣!死戰!護帥!」
衛官長嘶啞著嗓子,像瘋子一樣發出命令,眼望秦軍鐵騎如黑雲般壓至,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絕望。按照魏國軍令,主帥有失,他們都要斬首!
「砰砰砰!」
連番的撞擊聲響起,第一批秦軍銳騎到了,面對執盾立戈的魏武卒,就這樣直直撞了上去。上百匹戰馬帶來的巨大衝撞力硬生生破開了堅固的盾牌,秦軍銳士被長戈高高挑起、斬斷了脖頸,卻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還能獰笑著刺穿對方的胸膛。
幾乎就在眨眼之間,公叔痤的衛隊門戶大開,嬴渠梁已經可以看到老傢伙鼻子上有幾顆白色雀斑了。
「中!」
幾劍砍翻兩名衝過來的魏武卒,嬴渠梁取下套馬索,在空中掄成一個大大的圓,奮力向老公叔投去。
「奪帥!魏軍主帥已奪!老秦人必勝!」
上千名秦軍銳騎看到老公叔像只大笨熊一般被嬴渠梁拖在了馬後,立刻發出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第三十八章 你需唱罷我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