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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我是何意?好……坐下吧……」
見白棟微微搖頭,趙亢只覺莫名其妙,不過他是有規矩成方圓的君子,師長不說,那就不得多問;只是落座時還是不曾忘記看一眼趙姬,發現她仍在對自己微笑。雖不是幸災樂禍,卻也不像是在安慰自己。這個女人十分古怪,畢竟是女閭中的人物,還是不要去看他了,我可是個君子……
「這份答案就更有意思了,答題者名為嫪就,是位秦國士子,請你站起來,說出你的答案如何?」
白棟這次拿起的答案還是位於右手邊,一名士子有些不安地站起身來道:「我就是嫪就。我的答案是,這個圓是天。因為天圓地方。記載於《尚書堯典》之中,河圖洛書也多有佐證。學生以為,院長乃天下奇才,這塊原木板雖有邊界,可院長胸中卻是無邊無涯,哪怕是輕輕劃出這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圓,定也有天地道理融於其中,所以這個圓讓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天!」
「你很會說話,若是去做官,一定是大有前程……」
白棟輕笑道:「不過這些都是你想到的麽?人能夠真正『想到』的東西,必然是與自身經歷有關,便是夢中所見,也無不是自身經歷、遭遇的結果。可你給出的答案,卻完全是前人所說,甚至是直接摘取書經上的記載,這樣也算是答題?我來問你,你可曾飛身天上,去證明大地是方形的?又有沒有飛去天外天,觀察天是圓形的?如果沒有,這就不是你自身的經歷,為何你卻首先想到我畫的圓是天?前人之言可未必就都是正確的,盡信書還不如無書;你完全不加證明,就當成是天地至理,雖是博聞強記,卻無半分屬於自己的見解,這樣不就是個書呆子?不過你也不算呆,還會藉機恭維我這個院長,其實是個聰明人,看在這一點上,我再給你個機會,要不要重新做出答案?機會可是只有一次啊……」
這算是什麼意思?老顏儉已經開始憤慨了。白棟駁斥這名士子雖有些牽強,但也還說得過去,畢竟天圓地方只是個傳說,沒有人能夠證明其實,既然不能證明,這位學子說什麼見到圓就想到天,未免就有些偷懶了,這種人確實不是做學問的種子。可白棟卻因為他會恭維、會說話,就肯再給他一次機會?天下哪裡有這樣的道理!這對其它學子公平麽?而且一個善於諂媚奉承的小人,又憑什麼得到這樣的機會?
其實讓老顏儉最生氣的還不是這個學子如何如何,而是白棟對待這種人的態度,難道鳳鳴書院是教育諂媚小人的地方麽?
「我給了你這個機會,就一定會被人反對,因為這對其他學子非常不公平,而且你並非君子,恰恰是個不以規矩成方圓的諂媚之人,所以一定會有人問我,鳳鳴書院可以容納你這樣的諂媚之徒麽?」
白棟笑嘻嘻地望了滿臉怒色的老顏儉,這位老夫子剛欲起身喝止,聽了這話後便不著急起身了,估計是在等待他的解釋。
「大家是不是感覺很不公平?我就是要借這個機會告訴你們,這個天下原本就沒有什麼是公平的,如果有人想要在鳳鳴學院得到公平,那麼你可以離開了,因為你不適合這裡。書院需要的是可以在一切不公平的環境裡脫穎而出的人才,並非是只懂得君子絜矩之道的書呆子!還有,善於諂媚之人也是人才,只看能不能遇到善於用人的明主而已……既然是人才,我為何不給機會呢?所以大家日後要恭維我這個院長,那就儘管放馬過來,不過若是恭維的不夠巧妙,口才不夠高明,可莫要怪我翻臉!」
這段話聽得趙姬眼中異彩連連,死死盯住了台上的這個男人;他果然是與眾不同,自己沒有看錯人,這次是來對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這小子……究竟是我老人家活了快九十歲,還是他活了九十歲?簡直都要成精了!可是這樣的道理,現在合適告訴這些學子麽?他們現在需要的是讀書上進,募聖人道、行君子規,這些處事防身的手段,應該是心性成熟後才慢慢領會,怎能現在就當成擇人的標準?臭小子,你是要氣死我老人家麽?
老顏儉氣得渾身發抖,這次終於輪到孟珂來勸阻他了;衛鞅和慎道卻很想大力喝彩鼓掌,這才是正經的育才之道啊,否則若是書院教出了一群君子書呆子,出了書院還不得被人活活坑死?這年頭兒禮崩樂壞,可不是周公制禮的那個天下了……
「多謝院長,剛才是學生思慮不周,如今仔細回想,方才的答案確為不妥,我改!嗯,見到這個圓,其實我首先想到的也是……大肉餅!」
「不錯不錯,像你這樣的聰明人正是書院需要的。」
白棟滿意地連連點頭,將嫪就的答案從右邊移到了左邊,然後拍拍右手邊的答案道:「第一輪考核的結果已出。右面這些答案不合格,做出答案的學子全部都要淘汰!左庶長,你是招生司領,就麻煩你來宣布名單吧……」
「慢!請教白子,我答出了君子絜矩的道理,深合方圓之道,為何反要被淘汰,難道這樣的道理還不如大肉餅麽?」
「就知道你會不服,我就告訴你為何會被淘汰。趙亢,你的學見太深!或許你讀書不少、更有無數心得,可惜你卻讀成了一個呆子。我出這道題目,本意就在於考察學子們不受任何學見、文派影響的想像力。比如甘升想出了肉餅麵餅秦國圓錢,似乎十分簡單可笑,可如此簡單可笑的答案你為什麼就想不出呢?還是你不屑去想?這是因為你太囿於學見,像你這種人,學識越高,就越是無法接受新知識,因為你已經困住了自己的思維、同時也拋棄了自己最直接的觀感。以你的學識,日後當成名士,卻並非鳳鳴書院需要的學生,能明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