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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墨家可曾找到有德行的君主麽?」
楊朱在嗤嗤的笑,笑得非常無禮,仿佛他擁有這世上最犀利的眼睛,已經看穿了墨家的虛偽!
禽滑西面色一變。卻是回答不出。如今墨家聲勢極大。能夠威懾各國。可靠得不是墨子『兼愛非攻』的思想,而是墨家的劍客和殺手!墨劍的名字越來越響、天下遊俠越是忌憚墨家,就等於墨家越是失敗!是啊。墨家可曾找到有德行的君主、推行過兼愛尚同的思想麽?沒有,從來沒有,墨家從未找到過機會……
「呵呵,可見你墨家所言『尚同』不過自欺之談!墨翟虛偽,如孔腐也!」
楊朱的苛刻是現代人無法想像的,一旦占據上風,便是窮追猛打,絕不會留給對手翻身機會,而且直接罵上了孔子和墨翟,神情激憤,如遇仇讎!
「楊朱豎子!」禽滑西一掌拍在論案上,轟然大響:「今日你若無理據,便是在櫟陽殿上,禽滑西也要斬爾於劍下!」
好傢夥!白棟看得都想鼓掌了。這才叫激烈的辯論呢,說著說著就要砍腦袋,可見古時的思想家激辯和後世政爭沒什麼不同,遇到政見不同者,不亞於殺父之仇。秦滑西不愧是當代巨子啊,還是很有風度的,居然還給楊朱機會讓他說出理據?這要是換了自己,遇到侮辱前輩先人的傢伙,還給個屁股機會啊,操刀子先干翻了丫挺的再說!
楊朱坐著沒動,等禽滑西拍完了桌子,才慢悠悠地道:「老夫今日便不追論你墨家尚同之說,只論兼愛。對此老夫有幾問,巨子可敢應答麽?」
「有何不敢!」
「好,不過巨子在回答之時,可能做到不違本心?若是打定了昧心欺騙天下人的主意,老夫不問也罷。」
「哼!墨家行事光明,自然會就本心而答。本巨子倒要看你這天下第一自私之人能問出些什麼!」禽滑西冷笑落座,剛才發雷霆之怒,是因為楊朱辱及恩師;此刻雲散雨收,卻是墨家多年內煉的功夫。論辯之時最忌發怒,何況楊朱乃天下之賊也,必須要小心謹慎不要上了他的賊船。
楊朱嘿嘿一笑:「請問巨子,墨家要人人兼愛,那麼鄰居家裡著了火,你去救人就可能會被燒傷,你會去麽?」
「自然要去!我愛人人,則人人愛我!鄰居家裡著火我不去救,到了我家著火的時候,還有誰來救我?嘿嘿,不過本巨子知道,楊子如果見到鄰居家裡著火,是斷然不會去救的!」
「原來如此,巨子風骨高潔啊?既然巨子不怕燒傷也會救鄰居,那麼要讓巨子拔下一根汗毛去換取一個人的性命,巨子也自然肯幹了?」
「自然!」
「那麼砍你一條腿,讓你拯救一個國家,你肯嗎?」
聽到這裡,老甘龍首先笑了,然後是左庶長菌改;他們兩個是秦國最有學問的人,對諸子百家都有了解,自然知道楊朱一慣的路數,也知道墨家最是迂腐;禽滑西既然答應了楊朱以本心回答,就斷然不會耍賴,像這樣問下去,墨家不輸才怪。
禽滑西這次沒有回答,只是望著楊朱沉默不語,他知道如果回答說肯干,楊朱接下來就會問他『如果砍了你的腦袋,換來整個天下得救,你干不干?」他還不想死,當然是不干,更不想違背本心去隨意應付楊朱,不沉默又能如何?
「呵呵,一毛微於肌膚,是以巨子可以捨棄;肌膚微於肢體,則巨子仍肯捨棄。可為什麼到了肢體,巨子就不能捨棄了呢?若是要你的性命!只怕巨子就更不肯捨棄了吧?」
楊朱冷冷一笑:「世上哪裡有這般道理?莫非你的性命寶貴,肢體就不寶貴了麽?肢體寶貴,肌膚就不寶貴了麽?肌膚寶貴,一毛就不寶貴了麽?百川成江海,可若無百川,何以來的江海?國有萬民,可若無小民,何以來的國家?一毛雖微,可若無一毛,何以來的身體性命?墨家兼愛者,不過以公名而廢私利也,此行若推而廣之,則天下執掌權柄之人,皆可以公名掠奪私人小民!無它,小民乃一毛也……可憐、可悲、可恨!此乃天下之大偽,無以復加!我楊朱只欲求真去偽,是以眼中之人,唯小民也;眼中之利,唯一毛耳!是以小民不拔一毛,則天下大治、天下至於公平!」
好一句『小民不拔一毛,則天下為公』!白棟心潮澎湃,真是想為這個天下第一『自私自利』之人喝聲彩,卻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
這是因為楊朱也有錯,錯在不能因時因地提出他的觀點,他應該去拜秦越人為老師,向他學習因時因地因人用藥之道。
醫家治人、政治家治國,這本來就是一回事兒……
楊朱話落,禽滑西面如死灰。他很想反駁楊朱,卻實在不知從何處反駁起,比起先師墨翟,他簡直就是個拙嘴笨腮的老實人。
老秦君臣沒有為楊朱鼓掌,統治者是不可能認同楊朱這種理念的,可他們卻發出了陣陣笑聲,因為在他們看來,楊朱的思想固然不可取,墨家的思想就更是空泛不實。沒有哪位國君會對『凶名赫赫』的墨劍有好感,楊朱不過是吹牛說要用唇舌殺人,墨家卻是真正的用劍殺人,相形之下,楊朱這傢伙比墨家還要可愛些。
禽滑西是在嘲笑聲中離去的,他沒有憤憤不平,墨家被嘲笑的次數太多了,他不會因為這些笑聲有任何動搖,讓這些人等著吧,總有一天,墨家兼愛天下的思想會被證明是最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