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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道:「臣弟祖大樂,現在忝為副總兵,鎮守寧遠。長子祖澤潤,現為錦州副將,三子也為副將,還有一個養子,祖可法,任游擊將軍,現在鎮守山海關一線,其餘的兒子,沒什麼大出息,大多只任參將和游擊,不足為道。」
天啟皇帝道:「一門出了這麼多的總兵官,而總兵官乃是武官之極,都是提督一省的武臣,你的幾個兒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想來也要承襲你父親和你的職位,將來,少不得也都要封侯拜相。」
「哪裡……」老人忙道:「臣得父蔭,並不大功於朝,這都是朝廷信任的結果。」
「你還是有功勞的,你的父親也有功勞。」天啟皇帝點頭,還是認可了他們家族的功績:「這些還只是你的兄弟和子侄,朕聽說,你家的近親,在遼東為官的,有六十之多,是嗎?」
老人聽天啟皇帝似乎不急著進入正題,卻也顯得淡定,很認真地回答道:「是……有六十三人。」
「那麼吳襄,還有吳三桂,一個是你的妻弟,一個是你的外甥吧。」
老人道:「是妹婿,吳襄本是臣的部屬,臣當初見他是個英才,所以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他。」
「難怪了,攀上了祖家,他才處壯年,便成為副將,也就不奇怪了。」天啟皇帝喃喃道。
「陛下……」老人道:「臣沒想到他最後,竟是……」
天啟皇帝擺擺手:「你不必解釋,你們祖家,在遼東世代為官,這都經歷了多少代了,當初朕的祖父,誇讚你的父親為柱國之臣,這其實也沒有錯,沒有祖家,這遼東想要堅守,不易啊。」
老人便道:「這是陛下聖明,將士們對朝廷赤膽忠心,人人勠力的結果……」
天啟皇帝笑了:「可是為何,這建奴人非但剿不盡,反而……此後在遼東越來越壯大呢?」
老人:「……」
天啟皇帝步步緊逼。
老人似乎已經感覺到有些壓力了。
不過他依舊錶現出氣定神閒的樣子,不露聲色地道:「建奴兇殘,茹毛飲血,悍不畏死,將士們已竭盡全力,是以……」
「所以……所以雖是將士們用命,可結果卻是……不盡如意是嗎?」天啟皇帝深深地凝視著老人。
老人想了想道:「臣等正待死戰,與建奴人……」
「不要正待……」天啟皇帝淡淡道:「從前打不贏,現在肯定也是打不贏的,這不是說幾句死戰就可以了。祖家在遼東多年,親朋故舊無數,門生故吏,更是數都數不清,遼東七八個總兵和副總兵官,祖家就占了三個,至於其他副將和參將,朕也懶得去數。」
「還有你家的家丁,想來也有不少人,如今已得了官位,便是你的遠親,如吳襄這樣的人,也可謀得副將。你看,大明在遼東的烏紗帽,給了你們沒有一半,可是一成卻是有的,如此樹大根深,盤根錯節,那麼……卿家難道會不知道,遼東的實情嗎?」
天啟皇帝笑了笑:「所以啊,真實的情況如何,你比朕清楚,那麼何須在朕面前,說什麼這就用命呢?朕當然希望,你們能與朕,與朝廷同心勠力,若是真如此,那麼朕也就可以放心了。可是……朕怎會不明白,要用命哪裡有這樣容易,你的先祖,還有你的父親,確實是在拼命,因為只有拼命,才能得到前程,才有朝廷的封賞……」
天啟皇帝頓了頓:「可是……現在……你和你的兄弟子侄們還需拼命了嗎?你們已是升無可升,賞無可賞了。遼人守遼土嗎?所謂的遼人,不就是你家嗎?朝廷需要你們鎮守遼東,所以,你們要錢,朝廷就得給錢,你們要糧,朝廷便要給糧,你們報上子虛烏有的功勞,朝廷就得給賞,朝廷想不給也不成。」
老人立即道:「陛下此言,實在誅心。」
他誠惶誠恐的站起來,而後拜下去,一副恐懼的樣子:「陛下何出此言,臣等……絕無此念啊……」
天啟皇帝的面色,卻從方才的慈和,變得越來越冷峻:「朕年輕,從前也不是很懂事,總以為,朕賜了烏紗帽,賜了錢糧,變會換來感激,後來朕明白了,有些人,當他們從朕身上再得不到任何東西,當他們開始鎮守一方,這邊塞上上下下都是他們的人的時候,他們非但不會感激涕零,反而會滋生出妄念,這叫什麼,這叫做慾壑難填。」
「陛下……」老人繼續叩首,腦袋一次次的叩在了青石板上,不多時,這腦袋便磕的青紫一片。
其他人見狀,不禁生出了惻隱之心,這畢竟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風燭殘年,據聞當初東征西討,落下了一身的病。
天啟皇帝卻依舊冷漠的道:「天啟二年的時候,朕召見你,讓你脫衣,看你身上的傷口,你將身上的傷疤,一個個數給朕聽,朕在當時,感動莫名,心裡在想,朝廷有這樣的忠臣,遼東的問題,指日可定。現在……卻已是天啟十三年了,十二年過去,朕已不是當初的朕,你還是當初的你的嗎?」
「陛下啊……」老人落淚:「臣對不起陛下。」
「你如何對不起朕,來,和朕說說看。」天啟皇帝冷靜的可怕,他臉上沒有惻隱,也沒有憤怒。
老人道:「臣……臣……這些年來,對建奴人作戰,都是無功而返,更有建奴人,居然繞過了寧錦,襲擊了京師,這是臣……的罪責啊,如今令京城震動,百官手驚,陛下受到了建奴人兵臨城下的侮辱,身為人臣,實在是羞愧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