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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來高雅的王爍可謂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很無法理解,為啥素來與他關係不錯的李起元會如此憤怒?
他張著口,想要回嘴。
李起元卻繼續冷笑著道:「你口裡不停的說,清平伯如何如何不好,我實言告訴你吧,論起這善政,順天府下轄諸縣,尋常百姓日子過的最好的,恰是新縣。」
「什麼?」王爍聽罷,一時大驚失色。
他沒想到……一直以來,視張靜一為不共戴天仇敵的李起元,竟開口說出這樣的話來。
王爍覺得李起元莫不是瘋了?
當初他可是親耳聽到李起元是如何的罵張靜一祖宗十八代的。
士林之中,張靜一是奸臣賊子,誤國誤民之類的言論,可是士大夫的共識。
哪裡想到,李起元竟在今日這樣的場合中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一下子,不少人躍躍欲試起來。
本來礙於張靜一在場,大家都極力避免著這個話題,現在你李起元居然毫無風骨,那麼……少不得就要論一論了。
天啟皇帝看得越來越有興趣,他恨不得在旁擂鼓諸位,高呼著:「打起來,趕緊打起來。」
朱由檢卻是皺著眉,越發覺得局勢開始失去了掌控。
王爍冷冷地道:「是嗎?李公這樣說,那又是何以見得新縣實行的乃是善政呢?」
李起元毫不客氣地道:「各縣的菜市口,老夫都去過,形形色色的各縣百姓,老夫都有接觸過,我如何不知?」
直接暴擊。
這一下子的……
王爍面上浮現的……只有尷尬。
這簡直就是現身說法,往死里捶了。
這還不夠,李起元又接著道:「那麼……敢問王公去過幾個菜市口,接觸過幾個百姓?」
第二百一十七章 皇帝大喜
李起元的這一句反問。
又是讓王爍啞口無言。
因為這種問題,他根本無法回答。
要知道,他是國子監祭酒,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某種程度而言,和那些三教九流廝混一起,本身就是可恥的。
所謂清流和濁流,便是以此為區分。
越是清貴的人,越不接觸實際的事務,說穿了,他們是勞心者,勞心者是不和勞力者接觸的,他們需潔身自好,在極遠處指指點點。
而一旦你觸碰了污濁不堪的東西,那麼便無法清澈了。
王爍本來想反諷幾句。
可還不等他說話,李起元步步緊逼道:「你既不知百姓們在思索什麼,在忙碌於什麼樣的生計,不知柴米油鹽,為何卻可每日發表各種的高論,指指點點呢?」
「我來告訴你吧,在新縣,商業繁茂,是以僱工的機會多,百姓們都有自己的生計。在新縣,因為越來越多人購物,所以商品薄利多銷,無論是柴米油鹽,都比其他縣的價格低廉一些。在新縣,差役們較為公平,極少有刁難的現象……百姓們不敢說個個都可安居樂業,卻都可以勉強餬口,不至挨餓受凍。我來問你,這算不算善政呢?若這都不是善政,那麼王公平日裡所言的善政又是什麼?」
「這……這……」王爍一時踟躕,憋了老半天,才吐出一句話:「這有違聖人之道。」
李起元冷笑一聲,道:「什麼是聖人之道?難道聖人之道,不該是讓百姓們安居樂業嗎?若是不能利民、惠民,還奢談什麼聖人之道?若是聖人之道,便只是你這般的誇誇其談,那麼還要這聖人之道又有何用?」
王爍氣得七竅生煙,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了。
「你……」
「我只看結果……」李起元抿了抿嘴,他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王爍這樣的人很可笑。
可當初……自己又何嘗不可笑呢?
某種程度而言,李起元的憤怒,來源於自身。
以往他是高高在上的人,享受著別人的供奉,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可現在不一樣了,王爍這些只擅長空談的人,吸食的也有他的血肉啊。
李起元道:「我固然知道,你回家之後,一定會絞盡腦汁,想盡一切辦法來反駁我,可是……你我在此辯駁,又有什麼用?公道自在人心,你的那些辯術,沒有任何的意義!就算是昨日勝了,今日勝了,明日勝了,可實際上……百年之後,不過是笑話而已!只有真正給百姓們恩惠的人,真正的善政,才會被一代代人傳揚下去,光耀萬世,流芳千古。」
李起元直直地看著他,接著道:「而你……事實就在眼前,還妄圖狡辯。你我相交,也有十數年了,十數年來,也堪稱是君子之交,君子不出惡言,今日……我說了一些本不該說的話,可這些話,終是不吐不快。好啦……今日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再說下去,也絲毫無益,這飯……我不吃啦,告辭!」
說罷,李起元再不猶豫地站了起來。
反正他吃飽了,當然趕緊走,他還趕著奔赴下一場飯局呢!
他很忙的,哪裡有這麼多清閒功夫。幾個同鄉約他吃個飯……只怕已經在等了。
他站起來後,朝天啟皇帝行禮道:「陛下,臣告辭。」
天啟皇帝方才聽得一愣一愣的,此時還在細細咀嚼著李起元的話呢。
不過話說回來,李起元的這番話,著實令他感到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