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頁
天啟皇帝打了個戰慄,而後手腳僵硬地在魏忠賢的攙扶下登了車。
穩穩地坐進了車內後,渾身濕淋淋的天啟皇帝只抬頭看了魏忠賢一眼:「你不必隨朕繼續前行了。」
「只是……」
天啟皇帝語氣冰冷:「你去東廠,去北鎮撫司,調撥番子和校尉,廠衛緹騎,要悉數出沒,這天橋坊,要圍結實了,一隻蒼蠅也不得出入。」
魏忠賢打了個冷顫。
這比他還狠啊。
魏忠賢思慮片刻,毫不猶豫地拜倒在水窪之中,只露出半個身子,腦袋朝糞水中一磕,最後才從糞水中甩出頭來:「奴婢遵旨!」
說罷,渾身糞水的魏忠賢已是轉身,他不敢帶一個親衛,將所有的衛士統統留到天啟皇帝身邊,只取了一匹本是套車的馬,騎在馬上,策馬而去。
黃立極和孫承宗二人也到了車駕旁,二人顯得很沮喪,垂著頭,不敢直視天啟皇帝的目光。
天啟皇帝卻是平靜地道:「天有不測風雲,人也有旦夕禍福,可禍福不是天定的,是人定的,這是天災,也是人禍。」
頓了頓,天啟皇帝顯得有些疲倦,他忍受不了這裡的惡臭,冷冷地道:「繼續前行吧,去一趟清平坊吧,這樣的疾風驟雨,只怕張卿家那裡,也已焦頭爛額了。」
黃立極張口想說什麼,到現在,他的臉還疼著。
可看著毫無表情的天啟皇帝,他最終什麼也沒說,耷拉著腦袋和孫承宗回到車中。
孫承宗很關照他,細心地詢問:「黃公,臉疼麼?」
「疼。」
「我幫你吹一吹。」
「哎……」
疾風驟雨之中,一聲嘆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希望
孫承宗吹了吹黃立極的臉。
馬車很顛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黃立極死死的掰著窗框,生怕再體驗一次飛行的經歷。
他口裡咒罵著一定要嚴懲不貸的話。
孫承宗卻木然地坐著不動。
見孫承宗不認同他的樣子,黃立極有些惱火,怒喝道:「孫公在看戲?」
孫承宗搖頭。
「那麼為何這般,難道你不覺得這些人可惡?」
孫承宗淡淡道:「還好。」
「還好是什麼意思?」黃立極追問,怒氣沖沖地道:「這些人……他們……大逆不道!」
孫承宗很平靜地道:「不,他們沒有大逆不道。」
黃立極立即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地道:「什麼,你這是說什麼話,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受此奇恥大辱的人不是你。」
孫承宗很平靜地道:「他們只是將你當做了平常的百姓,若是他們知道你是朝中的黃學士,攀附都來不及呢。」
黃立極一時啞然。
而後孫承宗搖搖頭,苦笑著看黃立極:「你以為這就是大逆不道了嗎?你以為這就是可惡了?你以為這些欺負良善的舉止,就算是死罪?你或者以為,這天橋坊,已經生靈塗炭了是吧?」
黃立極忍不住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孫承宗臉上掠過了濃濃的悲哀:「請黃公記住,這裡是京師,是天子腳下,是尚還有王法的地方,黃公去過遼東嗎?又有多少年沒有歸鄉了,可曾辭過官?」
這一連串的詰問,讓狼狽不堪的黃立極更狼狽。
孫承宗不客氣地繼續道:「京師外地世界,更加沒有公道可言,也更加可怖,在遼東,白骨露於野。在我的家鄉高陽,到處都是流民和匪徒出沒。他們做匪之前,也是有人這般欺凌他們,他們的父母餓死了,妻兒餓死了,舉刀為匪,等他們成了匪,他們便襲擊市集,燒殺劫掠,視人為草芥。一次匪災,整村整村的人蕩然無存。為了征建奴,加派了三餉,賦稅越來越沉重,數以十萬人成了餓殍。可賦稅還是加在他們身上!那些讀書人,卻是築起了高牆,穀倉里儲滿了糧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我來問你……相比於那些,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黃立極知道孫承宗不可能說假話,他不自然地露出了羞愧之色,便索性低頭不語。
良久,他才道:「孫公……」
「嗯?」
黃立極壓低聲音道:「今日之事,不可示人,我為首輔,為國家大策計,豈可讓人知道堂堂首輔受此屈辱呢?這對國家不利,會讓軍民百姓對朝廷沒有敬畏之心,定會遺禍無窮。」
孫承宗點頭。
車廂中又陷入了沉默。
……
天橋坊巡檢司吏。
巡檢楊嫻急的不得了,現在暴雨成災了,也不知外頭情形如何了。
其實他理應該淡定的,畢竟……現在消息已經透露出來了,他不久便要被起復,那吏部功考清吏司主簿趙霽來此,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現在有傳言,他甚至可能還要接掌侍讀學士之位,同樣是侍讀,後頭加了一個學士,就完全不一樣了。
翰林院有大學士,以及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這三人,幾乎為翰林的核心,再之下的侍讀、侍學,以及修撰、編修之類,不過是中下層而已。
若是能在這個年紀成為侍讀學士,將來少不得也是六部的部堂之一。
這樣一想,楊嫻的心裡寬慰了不少,仰望多年,誰料自己竟然因禍得福。
可這一次暴雨,讓他心裡不禁急切,他已連續派了幾波差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