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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皇帝道:「這些人……真是可笑。」
張靜一卻一點也不覺得可笑。
大軍繼續進發,又行了兩日,此時已深入了江南腹地,過了江蘇府,便是丹徒。
此時大軍過境,依舊迅疾如風。
這江南美景,固然是美不勝收。
不過沿途卻也有不少破屋瓦舍,多是一些衣不蔽體之人,面帶著菜色,瞅著大軍過境。
甚至有人聽聞大軍來了,以為是流寇。竟有不少赤足的年輕人歡天喜地,相約著要來投流寇。
生員們本想拿人,反而天啟皇帝勸住,道:「不必理會,你們若在此,和他們一樣,難道不想從賊嗎?不要說什麼忠義之類的鬼話,這些都是那些讀書人用來糊弄朕的,世上固然也有忠義,可這忠義……是建立於朕能讓這天下人填飽肚子,讓他們安居樂業的基礎上的。」
顯然,此時的天啟皇帝變了。
他的思維開始變得更有深處。
事實上……他變得開始越發的理解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是從王朝末年走出來的人,他對人心看的過於透徹,畢竟在王朝末年,連最後一丁點的道德外衣也都蕩然無存。
而今日的天啟皇帝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現在的情景,難道比元朝末年的亂局能好多少嗎?
此時的他,早已見慣了種種,方才知道,想要延續社稷,自己該怎麼去做。
大軍繼續進發,再過一日……大軍終於直逼小湯山。
而就在此時,南直隸震動。
整個南京城,已是回過味來了。
那遊蕩在秦淮河裡的畫舫,已不再歡歌笑語,把酒暢聊。
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畫舫上的人,個個都愁眉不展。
因為在座的人,誰也沒有料到,陛下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於是……在死寂之後。
終於有人道:「陛下實在是糊塗了。」
眾人便抬頭,紛紛朝著首位上的人看去。
卻見坐在首位上的人,面帶微笑,一副智珠在握之狀,似乎完全沒有受到當下情勢的影響。
他這一次沒有喝酒,而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
而後……淡淡地道:「這昏君有五敗。」
眾人鴉雀無聲,依舊靜聽。
這人徐徐道:「其一:突然進兵,有失天時。其二:北人至江南,而失地利。其三:江南上下,都肯與我等同仇敵愾,人人談及這昏君,便談虎色變,這有失人和。再有:他貿然進兵,一路疾行,實為強弩之末,聽聞他們火速至了小湯山……到了現在……早已筋疲力盡,如此……卻如那陷入垓下之圍的項羽,空有勇武,實則深入我江南腹地,四面楚歌。這其五,南京城四周擺布了堡壘,有精兵強將,又有大量軍堡,他們想要再進一步,只怕難如登天!」
「有此五敗,焉有勝理?昏君啊昏君,老夫真沒想到,他竟真敢找上門來,看來是皇帝做久了,身邊盡為閹賊,每日溜須拍馬,以至他糊塗到了這般的境地。」
隨即,他站起來,目光帶著錐入囊中的銳氣,口裡則是接著道:「我等已是勝券在握,為何還愁眉不展呢?今日索性就將錯就錯,誅殺昏君,又有何不可呢?」
一聽誅殺昏君四字。
許多人的心裡便猛地咯噔了一下。
其實人就是如此,山高皇帝遠,那皇帝是什麼狗屁東西,我等在此,才是土皇帝。
至少平時,他們是這樣的心理。
所以當初說要將欽差周應秋幹了,大家卻絲毫負擔都沒有,一方面,這是大傢伙兒的主意,人家都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
另一方面,自己這些人,紮根江南,根深蒂固,朝廷當真願意反目嗎?
可是……
真要弒君……卻又是另一個心思了。
好半晌,眾人依舊踟躇不語。
這人便又道:「怎麼?諸公事到如今,莫非還有其他的主意?我實話說了吧,那昏君率軍而來,長途奔襲,你瞧瞧,這才幾日功夫,眼看著……就要兵臨城下了,這才幾日啊……為何那昏君如此急迫?你們當真以為,這是昏君要南巡嗎?實話告訴你們,他就是奔著你們來的,這昏君殘暴不仁,一旦到了南京城,追究起刺殺欽差一事,老夫便來問問你們,你們這妻兒老小,都在江南,誰可倖免?要知道,那昏君抄家可是好手,到時……爾等少不得要死無葬身之地,誰可以倖免呢?」
說到這裡,這人獰笑起來,又繼續道:「為今之計,便是有銀子的出銀子,有力的出力。老夫先開個頭,老夫這裡,有五百家丁,銀三萬兩,糧五千石,願供應軍需。」
「既然陛下已至小湯山,那麼……要破石頭城,就少不得要拿下孝陵衛所衛戍的軍陣!這孝陵衛……不甚可靠,不妨就以南京兵部的名義,抽調到他處,再選精銳人馬,死守此處,若是那昏君表明了身份,我等便只說他們是流寇,這是流寇想要騙城……孝陵衛的軍鎮,兩百多年來,最受朝廷的重視,兩百多年來,修葺了多達三十多次,城牆極高,這城牆的過道可以走馬,又有瓮城,更布置了大量的藏兵洞,我等只要集齊精銳,死守這裡,守個十天半個月,他們自然不戰自潰。老夫只最後問一問……爾等到底是想要去死,還是想要求活?」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大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