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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皇帝居然點點頭,竟很認同黃立極的話,隨即道:「那麼這陳三活不下去了,只想苟且偷生,給自己掙一條活路,他淪為了流民,又有什麼罪?」
黃立極忙點頭:「是,論起來……也確實可憐。」
「可這才令朕寒心啊。」天啟皇帝卻不禁露出了絕望之色:「人人都沒有罪,人人都有他的道理,每一個人……都做了自己本份的事,可結果呢?結果陳三這樣的人,既沒有碰到天災,也是良善本份,終日勞碌,卻連一頓飽飯也吃不上,若是因為有罪的緣故,朕尚且還可以主持公道,可以殺死罪人,可以做一回青天。可現在人人無罪,朕該怎麼辦呢?朝廷該怎麼辦呢?陳三這樣的人,又該怎麼辦呢?」
這一番質問,竟把黃立極也問倒了。
陳三隻嚇得瑟瑟發抖,蜷縮在地上,作聲不得。
天啟皇帝咬牙地道:「朕就算是有劍,拔劍出來,也不知該斬向何處去,這……便是當今大明!」
陳三不明所以,只驚恐地磕頭:「萬死。」
天啟皇帝嘆了口氣,又沮喪起來:「你無罪,何須萬死呢?朕若是你,也早就做流民了,哪裡但凡有口飯吃,便到哪裡去。什麼王法,朕才不理。這些人……」
他手指遠處那些流民:「都是和你一樣的嗎?」
陳三道:「大多是如此。不過,我們已是萬幸了,這一路來,十個人,已餓死了七七八八,小人是身子結實的,熬到了現在。」
天啟皇帝看著陳三皮包骨的模樣,聽他說自己身體結實,竟是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陛下駕到
天啟皇帝唏噓著,卻只好對陳三道:「走吧,朕不會驅趕你們,來人,給他們一些乾糧,不要為難他們。」
陳三聽罷,千恩萬謝,隨即便走了,不過他有些害怕,一步三回頭,戰戰兢兢的樣子。
他本來就身子瘦弱,好像隨時都會被一陣風吹走似的,走路的樣子很是滑稽,雙腿就像是飄在雲端上。
不過等禁衛們解下乾糧,送到這些人的手裡時,陳三這些人頓時大喜。
那些流民像炸營一般,個個跪在那兒,口裡念念有詞。
天啟皇帝命人繼續前行。
將這些流民甩開,走了三五里,突然之間……坐在乘輿中的天啟皇帝陡得覺得眼前的景象不同了。
便忙又令乘輿停下,匆匆下了乘輿,目瞪口呆地凝視著,久久不語。
魏忠賢和黃、孫二人也追上來,禁不住苦笑。
「神樹……朕的神樹……」
所謂的神樹,就是神道兩邊栽種的樹,若是皇帝駕崩,棺槨需要自京城到皇陵,沿著神道而行,神道兩側,則栽種著大量的桃樹,在民間,桃樹有多福、長壽的象徵。
這些桃樹,大多都不結果子,沿著神道一路至皇陵之處。
可現在……天啟皇帝發現,那些流民所過之處,自家祖宗們送葬,陳列於兩側的桃樹,這一路的樹皮,竟已被啃了個乾淨。
甚至還可看到,最近的一顆桃樹,上頭竟有牙齒啃噬的印記。
這一下子,後頭的百官們炸了。
這就不得了了,列祖列宗們知道,這豈不是大不敬?
天啟皇帝卻是直直地看著這光禿禿,幾乎沒有了樹皮的樹幹,突然上前,口裡道:「取匕首。」
靠著天啟皇帝最近的一個校尉連忙取了一把匕首交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則是蹲了下來,在樹根處,割了一塊樹皮下來。
下意識的,他想將這些殘存的樹皮往口裡塞。
不過即將送入口裡的時候,他卻停下了,於是捏著樹皮回頭。
魏忠賢就站在他的身後,這魏忠賢見了天啟皇帝的眼神,下意識的有些慌亂,覺得後脊涼颼颼的。
天啟皇帝道:「朕想嘗一嘗這樹皮的滋味,百姓們以此為食,不知能不能果腹。魏伴伴,你來吃。」
魏忠賢:「……」
天啟皇帝拿著樹皮的手伸了過去。
魏忠賢在剎那間踟躕,隨即毫不猶豫地將樹皮接過,一口將樹皮塞入口中。
大家都看著魏忠賢。
起初,魏忠賢想要咀嚼。
可是一咬,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入口,令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差一點要將這樹皮吐出來。
於是身子不得不弓著,一副極難受的樣子,於是便不敢再咀嚼了,立即伸長了脖子,努力想直接將這樹皮吞咽下去。
可這樹皮塊頭不小,這般一吞咽,好像這東西卡在了自己的喉頭裡,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去。
魏忠賢忍不住眼淚都奔了出來,不斷地吞咽著,最終,樹皮入肚,可殘留在口裡的苦澀還沒散去,他難受得連吐了幾口吐沫。
天啟皇帝期盼著看他:「滋味如何?」
「這……」魏忠賢臉都憋紅了,啞著嗓子道:「難以吞咽,箇中滋味,奴婢真不知怎麼說。」
魏忠賢的回答倒是老實。
天啟皇帝便嘆道:「民生多艱啊,若是朕的百官們都嘗一嘗這樹皮,或許就知道百姓的疾苦了。」
後頭本來看九千歲吞樹皮,瞧得津津有味的百官們,立馬臉色一變,心裡大抵都說,你自己為何不吃?
天啟皇帝卻看著一棵棵光禿禿的神樹,嘆息著道:「罷,若是這神樹能給人果腹,啃乾淨了也無礙,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定然不會責怪的,天色不早了,啟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