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8頁
孫承宗冷哼,隨即就站了起來,卻是看向黃立極:「黃公意下如何?」
黃立極皺眉,他閉上眼,心頭已經有著計較。其實他清楚,任用王文君,出了問題,就是天大的事,他這個內閣首輔大學士,難辭其咎。
可若是任用張靜一……勢必會讓自己置身於風口浪尖,只怕自己也要和孫承宗一般,被人視為眼中釘了。
於是黃立極道:「老夫看,既然現在兩難抉擇,不妨這就記錄廷議止奏事,送往宮中,懇請陛下聖裁。」
孫承宗瞪了黃立極一眼,他心裡知道,黃立極的老毛病又犯了,怕擔事。
孫承宗一時惱怒,便嘆息道:「豎子不足為謀!」
這一番話,真將這殿中的人,統統都得罪光了。
可見此時孫承宗的憤怒,到了何等地步。
群臣亦紛紛怒而視之。
倒是挨了罵的黃立極,卻是唾面自乾。
他最大的缺點就是,想做一個老好人,卻被人放在了最不該放在的位置上。
可他也有優點,至少他心裡是知道,孫承宗才是對的,因而哪怕孫承宗當殿怒罵,他也只當沒有聽見,並不怨恨。
於是他看向隨來的舍人,使了個眼色。
這舍人在一旁記錄,最後將記錄的文牘送到黃立極面前。
黃立極看過之後,指了指最後一句話道:「孫公這句豎子之論,就不必記錄了,送西苑吧。」
舍人臉一紅,忙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
廷議結束。
又躲過了一劫。
愉快的混過了一天。
黃立極默默的在心裡舒了口氣。
他見孫承宗氣咻咻的朝內閣方向疾走,黃立極叫他:「孫公,孫公……」
孫承宗當然沒理他,心情不好呢!
黃立極便拖著大腹便便的身子,氣喘吁吁的趕上去,揮汗如雨,頗有幾分斯文掃地的狼狽模樣,道:「孫公……何必動怒。」
孫承宗瞪著他,冷冷道:「國家大事,竟如兒戲,可笑。」
黃立極嘆道:「左都督任督師,實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孫承宗面帶怒色:「為何黃公方才不言?」
黃立極很是理所當然地道:「我若是當殿道出,則群臣必定反彈,到了那時,群情洶洶,孫公難道希望我請辭還鄉嗎?」
孫承宗很是鄙視地看著他:「原來國家大事,不及你的烏紗帽。」
黃立極苦笑道:「我非孫公,我資歷不深,又無清名,當初都是九千歲,才將我抬入內閣,天下人都視我為閹黨,如今若再說出這樣的話,那麼人人都要視我為國賊了。」
孫承宗便道:「那麼黎民百姓呢?」
「問題就在此,我等將今日廷議的爭論,送至西苑,陛下聖裁,以陛下的見識,一定認為左都督合適,他對左都督信任有加,最後定然將左都督定為督師!如此,沿岸數省的百姓就可保全了。」
孫承宗哼了一聲道:「好你一個黃立極,你這是要將罵名送到陛下頭上。」
「此等罵名,我承擔不起,陛下……」黃立極尷尬地道:「陛下乃雄主,定可力排眾議。」
說是說的好聽,其實另一層意思是,反正陛下素來沒什麼好名聲,那些文臣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不愁多添這麼一樁。
難道大家還能逼迫皇帝辭職嗎?
他們有沒有問過禁衛、勇士營,還有東林軍的刀銃答應不答應?
孫承宗卻板著臉道:「說來說去,不過是你不敢承擔惡名!」
黃立極此時倒是氣定神閒了,慢悠悠地道:「對,是老夫承擔不起。」
一臉坦然!
孫承宗道:「尸位素餐。」
黃立極抿抿嘴道:「是,就是尸位素餐,為首輔者……就是兩邊受氣的小媳婦,公婆不喜,丈夫也嫌礙眼,可也只能委曲求全,左右挪騰,才可全始全終,如若不然,這大局如何支撐?」
「你還笑!」
黃立極竟真的笑了:「又捱過了一日,怎可不喜?」
第七百五十九章 君臣相得
孫承宗和黃立極的性情全然不同。
而黃立極顯然怡然自樂。
其實說實在的,宦海浮沉這麼多年,許多事,黃立極早就看透了。
首輔自己是要做的,老夫不做,誰來做?
可是首輔是什麼?
對於皇帝而言,首輔就是天子的痰盂,有了好事,一切自然歸功於宮中,此乃聖君所為。出了錯,自是首輔該死,於是換一個首輔,大家接著跳舞接著樂。
對於百官,首輔又是什麼呢?你首輔若是不肯為我們文臣爭好處,便是諂媚宮中,是趨炎附勢,是趙高,是嚴嵩。
可若是你當真為大家爭了好處,又如何?能爭來好處,說明你這個首輔權勢滔天,是張居正第二!好吧,需得罵你,辱你,才顯出我不畏強權。
每日都和這些蟲豸打交道,黃立極累了。
你們會甩鍋,難道老夫就不會甩?
你們喜歡息事寧人,老夫就不會息事寧人?
都耗著吧,看誰能不粘鍋。
所以別人以不能勇於任事為恥,黃立極以此為榮。
別人以尸位素餐為惡,黃立極求之不得。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就必須臉皮厚,正所謂一皮天下無難事,只要我不要臉,你當面罵我,我也能唾面自乾,依舊開開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