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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每當他醒來的時候,他又開始精神奕奕起來。
張靜一說成,那就一定成。
朱由檢還是那個朱由檢。
他會多疑,會偏信於人。
只是從前偏信的是士大夫。
如今,卻成了偏信張靜一。
只是……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還是給朱由檢滋生了信心。
因為這黑麥的秧苗……居然成活了。
雖是天寒地凍,哪怕是凍土都未解凍,這黑麥依舊伸展出了腰肢。
這一下子,朱由檢打起了精神。
這小小的一個莊子裡,人們這才開始真正重視眼前這一畝畝的莊稼田了。
這是開闢出來的試驗田。
為了試驗,所以總計開墾出來了五百多畝的土地。
而義州衛這裡,無論是土質,還有氣候,都比遼東其他地方更惡劣一些。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張家才認為,在此地試驗,是最理想的結果。
這地方,哪怕是春日播種的時候,夜裡的氣溫也會低至零下十幾度,再加上土地比遼東其他各地要貧瘠不少。
因此,莊子裡引進了各種的麥種和稻種,幾乎除了黑麥之外,絕大多數的作物都沒有辦法存活。
很多時候,一夜過去,莊稼便一片片地死去。
可這黑麥,每一夜過去,哪怕是此時作物的表面早已凝結了一層層的霜,甚至有時夜裡下了雪,大雪覆蓋了莊稼,當所有人都認為,黑麥將無法存活的時候,可白日只要陽光一照,積雪融去,便可見這黑麥……依舊還繼續生長著。
等過去了三四個月,幾乎所有的作物,都已死絕。
這一畝畝的莊稼地,依舊是一片翠綠。
等堅持到了夏天的時候,冰雪消融,天氣轉暖,黑麥的長勢,便更加喜人了。
朱由檢這時才意識到了什麼,此時的他,頓時精神振奮,整個莊子,也陷入了某種莫名的亢奮之中。
他們在此時,大抵已經有了一種預感,而這種預感……將意味著整個天下的格局,即將改變。
「殿下……」
每日,當朱由檢一身泥濘地回到自己的住處,王承恩已預備好了熱水還有食物,不過此時總是不免埋怨:「殿下……可要顧忌著自己的身子骨……」
朱由檢卻總是滿面漲得通紅,他激動得無法克制一般,口裡道:「別人可以做的事,孤王也可以做,只有孤王有身子骨嗎?在孤王看來,在這裡一些辛勞算什麼,再辛勞,有當初在歸德時辛苦嗎?」
這是大實話,在歸德的時候,他也日理萬機,每日從早忙碌到夜晚。
不過和這時候的忙碌相比,朱由檢卻覺得這時候雖然疲憊和勞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他頭上再沒有滋生白髮了。
精神也比從前要足得多。
此時,他自己脫了靴子,一遍遍地解下纏繞的裹腳布,一面興奮地道:「今日的長勢,看來超出了預期,就是不知何時能有收成。王伴伴,這東西……它不只抗寒,它竟還抗旱,遠離灌溉溝渠的幾畝地,長勢竟也是喜人,並不比靠近灌溉渠的那幾十畝地要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王承恩現在也大抵知道一些農業知識了,當然,王承恩不關注這些,他只是希望信王殿下一直能這般精神奕奕的樣子,而後很安靜地傾聽朱由檢的各種牢騷或者分享他的喜悅。
「若是真有收成,連這地方都能種植,那麼……這天下何處不可以種植?糧食……就是人丁,就是國家的基石啊。」朱由檢手舞足蹈地接著道:「張兄弟真是了不起,大傢伙兒為了那麼丁點兒土地打生打死,那些目光短淺之輩,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流民因為失地,而寧願冒著殺頭的風險。只有張兄弟……他另闢蹊徑。若是此事成了……孤王便是死也無憾了。」
說到這裡,朱由檢竟下意識的熱淚盈眶。
他還有一個特質,容易動情。
王承恩笑嘻嘻地道:「奴婢聽殿下說這張兄弟三個字,已不知多少次了,遼國公想來也是誤打誤撞吧,其實種莊稼,殿下現在才是一把好手。」
朱由檢落下了臉來,隨即極是嚴厲地冷冷道:「孤王不許你這樣說他!」
王承恩一聽,頓時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是看著朱由檢長大的,既是奶爸,也是最親信的奴婢,可以說……二人之間,無話不說,無話不談,彼此休戚與共。
而朱由檢雖有時性子急,脾氣也糟糕,可是卻從來沒有和王承恩紅過臉。
他其實也沒說張靜一什麼,只是借張靜一夸一句殿下而已。
不算罵人,也不是諷刺,只算是借張靜一抬高一下朱由檢。
可朱由檢居然急了,道:「張兄弟,乃是上天賜給咱們大明的大賢,這樣的人,說他是聖人都不為過!沒有他,孤王實在看不出,這天下有什麼出路。孤王這些年,誤信過許多人,可只有張兄弟,是最值得信賴的。我只恨自己姓朱,不能姓張,如若不然,寧願不做這龍子龍孫,只與張兄弟能親近一二,便也得償平生之願了。」
王承恩:「……」
這若是列祖列宗們的泉下有知,只怕太祖高皇帝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
朱由檢泡了腳,覺得渾身舒泰,王承恩便道:「奴婢去取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