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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個個土疙瘩,還在被挖出來。
這時……有人道:「七石……」
七石……
這若是不親眼看到,報出這個數目,大家只怕一笑置之。
開玩笑。
這天下,就算是最肥沃的土地,最好的糧種,精耕細作,莫說畝產七石,便是畝產三石就已是極限了。
這時……有人繃不住了。
繃不住的是黃立極。
黃立極這些日子為糧食的事,可謂是操碎了心,雖然他的名聲很不好,作為走了閹黨後門的首輔大學士,其實沒有多少存在感。可無論怎麼說,他也是首輔大學士,是宰輔,誰不想做張居正,做劉健呢?
他覺得不放心。
「這玩意,不會是地里早就埋著的吧。」黃立極是直隸大名府人,家鄉距離自己並不遠,他出身於小士紳的家庭,當然對於土地和糧食的事了如指掌。
這樣的產量,太可怕了,可怕到令人很難以相信!
於是,他下意識的站了起來。
大爺我不蹲了。
隨即,他衝進了田埂里,而後,也拿手去地里刨,也顧不得塵土,終於順著根莖,他牽出了一串紅薯來……
「這……」
黃立極眼裡放光,忍不住道:「是地里長出來的,真是地里長出來的,沒有錯。」
於是……百官們此時都屏住了呼吸,一個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張靜一心裡卻在吐槽,他還是把黃立極想的太好了,這傢伙,居然懷疑他把紅薯埋進去再挖出來,把他的人品想的這樣的卑劣。
而此時……
「八石……」
這一聲八石……
已徹底地擊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可看著地里的人依舊忙活著,還有……
百官之中發生了騷動。
人們開始嘖嘖稱奇起來。
那李起元更是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方才戲虐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肅穆。
他是戶部尚書,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八石意味著什麼,是一般田產的五倍,甚至是五倍以上。
「九石……」
這一下子……徹底的炸了。
「這是什麼東西。」
「我沒見過。」
「能吃嗎?」
「怎麼可能有九石,我從未見過什麼作物,畝產可超四石的。」
「我……我有些頭暈。」
這是匪夷所思的事。
「十石……」
唱喏到了這裡的時候。
天啟皇帝已覺得自己有些眩暈了。
他身子搖搖欲墜,努力地晃晃腦袋,才使自己清醒。
地里……還有零星的紅薯。
若是以往……這些紅薯肯定懶得挖了,爛在地里便是了。
可畢竟……這是當著天子和百官的面,要的就是最準確的畝產量。
陳經綸沒有停,他也隨著這產量越來越激動。
在福建的時候,某一次,那時他的父親還在的時候,畝產量比這還高呢。
他們都不知道,他的先父……當初冒險從呂宋將這紅薯帶來大明,知道先父得了此物,將其視為珍寶。不知道他的先父毅然決然,捨棄了科舉功名,也捨棄了商業買賣,那一輩子都撲在了這紅薯上,一次又一次的育苗,颱風來了,惦記著它們,發生了旱情,也惦記著它們,有了蟲害,仍舊成宿成宿的睡不著。
他們也一定不會知道,先父臨死之前,抓著他的手,那時候,先父已病的很重,只是含著淚,死死的攥著他,陳經綸想,那時候,別人一定想不到,先父臨終時想的是什麼。
或許他們在想,他的先父可能是放心不下兒孫,又或者,是放心不下家裡的田產。
不,陳經綸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知道那雙行將閉上的眼睛裡的含義。
他的先父放心不下的……是這些莊稼,是這一個個和他陪伴了一輩子的土疙瘩啊。
一念至此,陳經綸的淚水便又涌了出來。
說也奇怪,這時理應是高興的時候,理應很欣慰。
可陳經綸卻只想到那一雙眼睛,那一雙垂垂老矣,帶著遺憾卻又仍有希望的眼睛。
噗通一下,腰痛難忍的陳經綸跪在了莊稼地里,他雙手狠狠地抓著紅薯的藤葉,便連手心也刺破了。
可很快,他清醒理智了,抬頭,看一眼遠處蹲著的張靜一。
這位張百戶好不容易帶了陛下和百官來,這就是想要完成他的父親的遺志啊,張百戶……情深義重,真乃他的再生父母,他……他此時……
他艱難地站了起來,蹣跚地拖著疲憊不堪的腿,繼續在土裡刨著,哪怕地里的紅薯已經稀疏,很努力才能再找出一兩株來,可他不肯停,也不願停。
「十二石……」
十二石報了出來。
方才的譁然,又歸於了寂靜。
不是畝產千斤。
是畝產兩千斤……
兩千斤啊!
緊接著,零零碎碎的紅薯繼續秤重。
有宦官過去與那秤重之人低聲說著什麼。
隨即,那宦官歡快地奔了回來,噗通一下,拜倒在地,聲調無比激動地道:「陛下,折算清楚了,是十二石又一斗五升。」
天啟皇帝漲紅著臉,他雙目有些呆滯。
良久,天啟皇帝看向了張靜一,這一次,他看張靜一的眼神,不再是親近,也沒有溫和,甚至沒有感情,只是用毫無表情的眼神,凝視著張靜一,接著肅然道:「可以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