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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靜一便道:「你是做什麼買賣?」
「長樂陳氏,耕商讀傳家……」
「我只聽說過耕讀傳家,卻沒聽說過這耕讀之後還有商的。」張靜一倒是想笑了,不過,這大明朝閩粵一帶的風氣,確實比這京城要好不少,對於商賈的態度較為寬容。
張靜一頓了頓,倒是看向陳經綸:「你是福建長樂人,我今日見你,倒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們長樂,是否有一個叫陳振龍的人。」
「啊……」陳經綸一愣:「張百戶也知道先父?」
張靜一一聽先父二字,就曉得陳振龍已經死了,但是卻萬萬沒想到陳經綸竟是陳振龍的兒子,一時之間,又激動起來:「我聽聞你的父親曾在福建布政使司,培育紅薯,這紅薯乃是從西洋的佛郎機人那兒傳來,這事,可是有的?」
陳經綸:「……」
「難道不是?」
陳經綸忙道:「有是有,不過那不叫紅薯,該叫金薯,這是先父取的名,此物……陳家一直都在培育,這二十多年來,不敢中斷,金薯的產量很大,只是可惜,當初培育的時候,受了當地官府的嘉獎,可後來,就沒有音信了。」
紅薯啊……
張靜一激動得要笑出聲來,這玩意放在這個時代,就是糧食啊!
而且是產量極大的糧食,甚至明代有過記載,畝產量,可以是這時代水稻的十倍、二十倍。
此時的大明,天災頻繁,小冰河期的來臨,導致天氣驟變,各地的災害,連綿不絕,這也是為什麼會出現大量流民的原因。
而流民們從地里種不出糧食,四處流浪,尋覓食物,席捲天下,最終……成了朝廷口裡所說的『流寇』。
幾乎可以說,這『流寇』……便是明朝滅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說白了,就是耕地有限,而因為天下承平,土地承載的人口越來越多,人口暴增之下,糧食產量非但沒有增加,反而暴跌,這大明江山不完蛋才怪了。
可有了紅薯,就不一樣了。
要知道,數十年之後,康熙至乾隆時期,神州大陸終於開始推廣種植紅薯,以至於清朝時期的人口乃是明末時的人口數倍之多,居然也沒有出現什麼大亂子。
人有了糧吃,就會安分。
可你不給他糧,難道安分作餓殍嗎?
明末最悲劇的事,就是沒有重視起紅薯的推廣,雖然福建那邊陳家一直都在培育,附近也有一些人種植,可在小冰河期,真正受災最大的,卻是長江以北的區域!
數不清的旱災和蝗災連綿不絕,大量的農地荒蕪,糧產暴跌。
若是此時,將紅薯推廣到廣大的北地呢?
張靜一一時間心情澎湃,忍不住道:「你們陳家,有多少這樣的金薯,可以在京師附近栽種嗎?」
「這……」陳經綸愣了一下:「倒是沒有嘗試過,學生也不知,不過我們陳家人,素來知道金,不,紅薯的習性,倒是曉得怎麼照顧,至於這紅薯是否耐得住北地的旱地,能否抵得住這北地的寒冷,就不曉得了。」
張靜一斬釘截鐵道:「你要多少鋪子?」
「啊……」陳經綸一愣,看著張靜一,瞠目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張靜一道:「你不是想要鋪子嗎?我給你留一百方丈怎麼樣?」
陳經綸:「……」
這一方丈,便是百兩銀子以上,一百方丈?這至少就是紋銀萬兩了。
「不只如此,我還可保舉你,總而言之,你們陳家人只要在京師,我敢保證,沒有人敢欺負你。」
陳經綸:「……」
這下子,他反而心慌了,人家這麼熱情,給這麼大的好處,不會讓我們陳家……
張靜一隨即道:「你現在要做的就一件事,立即修書給你的族人,讓他們立即押運大量的紅薯到北地來,有多少要多少,而且還要抽調一些擅長栽種紅薯的人手來,這件事,我交給你來辦,你能辦妥,有的是富貴,倘若不能辦妥,京師就沒辦法立足了。」
陳經綸心裡漸漸平靜了,他忍不住道:「張百戶……這……立即大量的栽種?北地的土質和氣候,還不確定呢,誰曉得能不能成活?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這是實在話。
顯然陳家還是遠遠小看了紅薯的價值。
而十幾二十年前,那位曾經報喜的地方官,也小看了紅薯的價值。
當時紅薯種出之後,還是在萬曆年間,當地的地方官連忙上奏。
不過很快,就沒有人當一回事了。
張靜一在上一世讀到這件事之後,也覺得很奇怪,這麼高產的作物,怎麼可能朝廷會不重視呢?這可是改變王朝命運的神器啊。
不過來到這個時代,開始讀經史之後,張靜一才大抵能夠明白。
因為福建的地方官是在萬曆二十一年上奏了這件事,而萬曆二十一恰恰又是一個最重要的年份,因為這個時候,恰好發生了『癸巳大計』。
『癸巳大計』,乃是內閣以及東林黨之間最重要的衝突,漸漸已經開始在朝中發揮了作用的東林書院出身的官員,和當時的內閣發生了極大的爭議,最終整個朝廷圍繞著一次對官員的考核,發生了劇烈的衝突。
那個時候,滿朝的大臣相互攻訐,已經到了非我同黨其心必異的地步。
而一份關於福建來的『喜報』,只怕在當時已經斗得紅了眼睛的朝臣們看來,這一定是地方官想要政績獲得升遷,所以鼓搗出來的一次所謂『祥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