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頁
「但凡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會有喜怒哀樂,會有不同的性情。一群人,就會有不同的念頭,有自己的利益,當投靠咱的時候,他們能得到好處,而又不會觸犯他們的根本利益的時候,他們便是外頭所說的閹黨,可一旦投靠了咱,他們已得到了他們現今想要的一切,且還可能損害他們的利益的時候,此時……所謂外頭傳言的閹黨,也就灰飛煙滅了。」
魏忠賢說著,目光深幽地看向魏良卿,口裡接著道:「所以你看歷朝歷代,有許多位極人臣的人,他們很多時候,都會遭遇到明知不可為的事,不說其他,單單就將咱們大明太祖高皇帝時的丞相,赫赫有名的開國功臣胡惟庸來說吧,他當時是何等的顯赫,貴為中書省丞相,不但位極人臣,而且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可他最後淪落到了什麼結局?」
「一個胡惟庸案,太祖高皇帝便怒而誅殺了三萬人,牽涉到的開國功臣不計其數,可是……你現在想一想看,倘若這個胡惟庸,他並不是那樣囂張跋扈,也並不是處處對太祖高皇帝頂撞呢?」
魏良卿若有所思,不由道:「是,有時候兒子聽到這一樁大案子,也覺得匪夷所思,太祖高皇帝是何等的雄主,這胡惟庸竟屢屢對他頂撞,處處與他作對。」
魏忠賢卻是道:「這不是因為胡惟庸當真糊塗了。你想想看,到了這個地步的人,怎麼會犯糊塗?這本就是天下最絕頂聰明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太祖高皇帝的性情,怎麼會不知道太祖高皇帝的手段?可是偏偏硬著頭皮,還是要去做,分明就知道一旦觸怒了太祖高皇帝,便死無葬身之地,闔家滅絕。可他還是這樣做了,這是為何?」
魏良卿聽罷,也覺得匪夷所思。
魏忠賢則道:「追根問底,是到了他這一步的人,倘若不這樣做,下頭那些人,也會想辦法逼迫他這樣做!他是太祖高皇帝的丞相,可為了一步步成為丞相,掌握天下的政務,不知有多少人投至他的羽翼之下,給他抬轎子的,為他鼓吹的,為他做馬前卒的,這一些個人,在太祖高皇帝觸犯他們的利益的時候,他胡惟庸能退嗎?他胡惟庸又敢退嗎?」
「胡惟庸無路可走,除了拼著性命,博這一線生機之外,他沒有選擇。今日咱所遇到的,也是這樣的情形!不知多少人指著咱吃飯,現如今,他們都指望咱出面……去對付張靜一,去向陛下為他們奪取好處,咱若是不肯,這所謂的閹黨,也就一鬨而散,而且還難保不會有人反咬咱一口。你說說看,咱該怎麼辦?」
魏良卿下意識地張大眼眸道:「父親難道當真要……」
魏忠賢露出一絲苦笑,隨即道:「咱和胡惟庸又有不同,咱是太監,做太監的……終和那胡惟庸不一樣,除此之外……」
魏忠賢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為父終究還得為你考量啊。咱不是胡惟庸,胡惟庸結黨,權勢滔天,他捨不得失去手裡的東西,其他人也逼迫著他不能捨棄,這是因為,他們胡家本來就需要有這麼一個人。可咱們呢?良卿,你不是聰明人,你所能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的過好這一輩子,將來給咱們老魏家傳下香火,至於其他的……為父也不指望,所以……咱也沒什麼可捨棄的,有些東西,丟了也就丟了……這世上最難的,就是急流勇退,是解甲歸田,你要說咱不甘心,這也未必,人怎麼會甘心呢?咱也是人!可咱和陛下,終究還有情分,索性就從這鳳凰,落成雞吧,這也無礙。」
魏良卿大抵明白了,胡惟庸出自大家族,他們一大家子,牽涉都已經太深了,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
而魏家……大不了去做富家翁!於是他道:「那么爹的意思是……從前那些『兄弟』……」
所謂的兄弟,自然是魏忠賢當初收的乾兒子,以及這些乾兒子收的干孫子們。
「不必理他們啦,由著他們去吧,你好生生的過日子,其他的事,不必管,不過卻要小心謹慎,為父最擔心的,就是有人將你拉扯下水,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小心啊。」
魏良卿表情慎重地道:「兒子懂了,今日開始,兒子就不出門了,任何外客也不見。」
對於兒子的這點乖巧懂事,魏忠賢大為寬慰,頷首點頭。
……
此時,天啟皇帝卻已入城了。
當一隊東林軍出現的時候,這京城上下,頓時奔走相告。
只是氣氛依舊詭異。
魏忠賢與內閣六部九卿們,猝然無備,自然不能出城迎駕,只好一群人匆匆往大明門迎接。
這紫禁城的大明門,如今戒備森嚴,百官跪在御道兩側。
天啟皇帝就一身尋常的灰衣,目不斜視地騎馬而過。
張靜一則護衛在一側,他們身邊的護衛,則多為東林生員。
眾人紛紛跪在御道,三呼萬歲。
在一聲聲萬歲聲中,天啟皇帝旁若無人一般,繼續要打馬入城。
這時……御道旁,突的有人道:「陛下……」
於是天啟皇帝駐馬,回頭一看,卻是一個五六品的小官。
天啟皇帝倒是笑著道:「朕擺駕回宮,還未安頓,就有事嗎?」
這人便起身,躬身走到了天啟皇帝的馬下,隨即道:「稟陛下,臣有大事啟奏。」
天啟皇帝此時的目光沒有落在這芝麻小官的身上,卻是笑呵呵地四顧跪在左右的群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