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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插上了秧的,也都在中途夭折。
這一年多的時間,對朱由檢而言,黑麥就是他一切的希望。
每一日起來,他都是提心弔膽,生怕一夜之間,黑麥被寒霜和大雪給壓垮。
王承恩倒是沒有多勸了,他是知道這位殿下的。
這殿下有許多的毛病,比如他固執,比如他總帶有一些空想。
可也有許多好的一面,那便是他不在乎自己是天潢貴胄,在歸德的時候,他曾真的穿舊衣,真的讓妻子周氏給自己縫補衣衫,真的儘量節儉,少吃食物,他寧可糟蹋自己,也希望朝著自己認定的希望去邁進。
如今……那個夢已破碎了。
張靜一給了他一個新的希望,他不再希望做一個聖明的人,卻希望自己可以和神農一樣,做好眼下的一件事。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足足一年多,從不抱怨,每日都和糞肥,以及作物打交道,有時也學農人一樣,蹲在田埂上攀談,去田裡照看莊稼的時候,也和其他人一樣,只帶著一壺熱水,捂在身上,而後帶上幾個蒸餅,要吃的時候,蒸餅都結了凍,牙咬不開,而那時,捂在身子裡的水便取出來,這時候水還有一些溫熱,便就一口溫水,再慢慢地咬一口蒸餅,慢慢地含在嘴裡化了,最後再吞咽下去。
王承恩很關心那些莊稼,倒不是他真的在乎那些黑乎乎的玩意。
而是他很清楚,殿下又認真了一次,相信了他所相信的人,倘若這一次再發現此路不通,依著殿下這一根筋的性子,只怕整個人都要崩潰了不可。
別人怎麼看待殿下,和王承恩沒有關係。
可能張靜一視他為工具。
可能陛下心裡也隱隱覺得這個兄弟曾有過不可告人的野心,因而表面殷勤,內心疏遠。
可能當初支持他的士人,現在卻視殿下為叛徒。
可王承恩卻只有一個念頭,他實在不忍心殿下的苦心再荒廢了。
這一邊,朱由檢深吸了一口氣。
他有些緊張。
「昨夜北風很大吧?」
「是啊,呼呼的響,仿佛屋頂都要掀翻了。」
「外頭的雪有幾尺厚了?」
王承恩不確定地道:「這……奴婢去看看。」
「罷了,直接去莊稼地里看看吧。」朱由檢道:「百聞不如一見,這裡真是惡劣啊,中秋未至,已比京城要寒冷不知多少了。」
王承恩道:「殿下,其實遼東其他地方,氣象也沒有這樣糟糕,是殿下非要選一處氣候最糟糕的地方……」
朱由檢笑了:「你懂個什麼,越是糟糕的地方,才越需試種,得了解這黑麥的習性。若是這裡都能種活,能有收穫,那麼這遼東,便沒有什麼地方不能種植了。」
「殿下真的相信……」
朱由檢道:「我來時不信,不過信張靜一。」
說罷,他打起精神:「好啦,出發了。」
外頭的馬圈裡有馬,幾個侍衛在隔壁住著,一見殿下這裡亮了燈,他們便連忙起來,也裹了厚重的大衣。
這大衣是天啟皇帝賜給朱由檢大衣之後,朱由檢覺得暖和,便讓人去錦州城採購的,聽說現在在遼東很風行這等衣衫。
眾人紛紛上馬,馬蹄深入進了兩寸厚的積雪裡。
朱由檢口裡呵著白氣,這幾乎是他來遼東最寒冷的一天。
騎馬往試驗田而去。
遠遠的,早有許多農人到了。
其中一個嚎哭道:「殿下……殿下……」
朱由檢一聽到哭聲,隨即抬頭看著那老農,轉瞬之間,他覺得自己的心臟有些麻痹。
這是一種窒息的感覺。
莫非……麥子……凍死了……
在他看來,這些麥子,就如他的孩子一般。
是他與張靜一的結晶。
朱由檢只覺得頭一沉,這些日子辛勞無比,每日睡眠也是不足,他身子本就有些糟糕了。
此時情急之下,幾乎要一頭栽下馬去。
只見那人跌跌撞撞地踩著積雪,略帶艱難地走到了朱由檢的面前,繼續哽咽道:「殿下……殿下……麥子……還活著,還活著,沒死,一夜之間,似乎還有長勢,已是成熟了。」
「什麼……」朱由檢飛身下馬,踩著積雪,大驚失色地一把揪住他,驚叫道:「你說什麼?」
「已經熟了……」
朱由檢便什麼也沒再說了,他繼續跌跌撞撞地,好幾次摔倒在雪裡,卻只朝著那試驗田狂奔。
最終,到了田埂處,他一下子疲憊地摔倒,可眼睛卻瞥向那田壟里的麥子。
麥子的枝葉,似已凝結了霜,那麥穗,似乎也隱有積雪覆蓋。
可這一根根麥穗,卻依舊頑強地撐著,像崗哨里的士卒一般,百折不撓。
朱由檢深吸一口氣,上前觀察一二,而後取了一穗,剝了一顆,接著小心翼翼的剝了麥皮,才擱進嘴裡咀嚼。
而後他站了起來,正色道:「收割,今日收割,先收割這一畝!」
「是。」
農人們打起了精神,紛紛去取鐮刀。
而後,一個個人下地,將麥穗割下。
這黑乎乎的麥穗,瞬間堆砌得老高。
收割之後,卻是不能急著脫粒的,需風乾一陣子,等這麥穗和麥粒徹底失去了水份,而後才能輕鬆地進行脫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