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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若是任何一個人說出來,都是萬死之罪,大家可都在爭著搶著高呼江山萬年呢。
可張靜一萬萬沒想到,天啟皇帝居然有如此清醒的認識。
可細細一想,這大明不亡實在沒有天理啊。
負責糾察百官過失的御史,居然可以隨意指鹿為馬,構陷忠良,轉過頭,百官卻是竭力力保,拿出祖宗之法的大義,絲毫沒有愧疚之心。
這還是天啟皇帝親自查證的情況之下,可天子哪裡有精力去一個個查證,那麼這天下,會有多少人蒙受冤屈呢?這些忠良們,誰還敢為之效命了?
張靜一發現,自己面對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
這是一個陷阱題,若是認同皇帝,那麼就是大逆不道,可若是不認同皇帝,又實在違心,顯得自己和尋常只知道溜須拍馬的宦官,並沒有什麼不同。
於是張靜一略一沉吟,道:「若這樣下去,大明必亡。」
聽了張靜一的回答,天啟皇帝居然錯愕地抬頭看了張靜一一眼。
他那一句話雖是說了出來,卻早已料想到張靜一一定會痛心疾首地表示天下太平,眼下大明所遭遇的只是疥癩之患,又或者會說陛下聖明,斷然不是亡國之君。
可沒想……張靜一,居然比他還狠,張口就是大明必亡。
張靜一直視著天啟皇帝的眼睛,天啟皇帝似乎感受到了張靜一內心的誠摯,原本臉上的錯愕,漸漸情緒變得柔和。
張靜一隨即又道:「可是我大明,又決不能亡。臣說的決不能亡,並非只是因為臣乃陛下肱骨,而是因為,這天下存亡之秋,若是不能力挽狂瀾,何止是江山社稷,便是臣與萬千的蒼生百姓,只怕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而今天下內憂外患,陛下自該勵精圖治,才可極力避免這最壞的結果。」
天啟皇帝聽罷,卻是嘆了口氣:「勵精圖治,何其難也,朕只怕永世做不了明君、聖君了。」
張靜一能感受到天啟皇帝的沮喪,便道:「門戶私計,本來就是人性,百姓們是如此,文武百官也是如此。正因為這樣,所以陛下才覺得處處受了掣肘,可陛下現在遭遇的困難,再難,能有太祖高皇帝難嗎?太祖高皇帝可是以一介淮右布衣,從而定鼎天下,與這些相比,陛下所遇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麼呢?」
天啟皇帝一愣,他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張靜一,實在和自己投緣,仿佛自己的心思,竟都和他不謀而合。
第四十九章 大破大立
天啟皇帝點點頭,對張靜一的話表示出贊同。
於是,他抖擻精神:「那麼,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張靜一想也不想就道:「大破大立,另起爐灶。」
這八個字,天啟皇帝聽得目瞪口呆。
其實張靜一當然知道這八個字的分量,表面上這八個字很輕巧,可要實現,比登天還難。
大抵就和陛下何故要造反差不多。
而之所以提出這八個字,其實是張靜一深思熟慮的結果。
這些日子,他所見所聞,其實已對這大明王朝,生出了絕望之心了。
那清平坊里的功臣遺孤們,苟延殘喘,內廷與朝中百官的爭權奪利,每一個人似乎都在捍衛著自己的根本利益。
就如那韓林,本就犯了大錯,可百官依然要抬出祖宗之法來力保,為什麼?因為大臣不能因為犯錯而受懲罰,一旦開了這個頭,自己也就岌岌可危了。
人為自己去謀劃,這本來無可厚非。
可這些人,卻是掌握著朝廷公器,持掌權柄的人啊。
尋常百姓可以自私自利,他們可以嗎?
指望這些人延續大明,或者說,指望這些人抵擋建奴鐵騎?
張靜一覺得這是痴心妄想。
顯然,他也很清楚,天啟皇帝對於現狀的了解,可能遠比自己更加的深刻。
天啟皇帝皺眉道:「大破大立?另起爐灶,另起什麼爐灶?」
「卑下在想,這天下總會有以天下為己任的人。卑下在宮外,總聽人說什麼楚黨、齊黨、浙黨,還有什麼東林黨,更甚或……還有閹黨,當然,這些都是坊間流言,卑下覺得未必可信。不過……卑下忍不住在想,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這些也未必是子虛烏有。既然人們可以以地域、身份來相互抱團,可那些以天下為己任的人,恰恰潔身自好,被人所排擠,那麼……卑下便想,若是能將這些人凝聚起來,會怎麼樣呢?」
天啟皇帝總算明白張靜一所謂另起爐灶的意思了,他不禁微笑:「不是還有魏伴伴嗎?魏伴伴也在幹這些事。」
張靜一:「……」
不過而後天啟皇帝又道:「不過他畢竟是閹人,需時刻陪伴朕的左右,許多事,確實有些不便。你的方法,可以試一試,只是你看這朝中,誰是忠臣,誰又是奸臣?」
「這……」張靜一心裡想,這個……我還真的很在行,畢竟根據歷史經驗,自己大抵是能夠對明末的人物有所預判的。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天啟皇帝篤定地說出魏忠賢的時候,張靜一便知道,魏忠賢在天啟皇帝心中的分量很深。
不得不說,魏忠賢確實是個有才幹的人。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一方面自然是他聰明絕頂,能夠得到天啟皇帝絕對的信任。
就比如這一次東廠的失職,那韓林明知自己有錯,還想著狡辯。可魏忠賢則毫不猶豫,立即就認罪,並且痛心疾首的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