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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內閣大學士劉鴻訓的,劉鴻訓則舉了官渡之戰,曹操的許多部將和袁紹暗通款曲,留下了大量的書信,等到曹操得到勝利之後,抄來了這些書信,一時之間,群臣恐懼,曹操則當眾將這些書信燒毀,表示既往不咎的典故。以此來告誡天啟皇帝,事已至此,不能深究,不如懲辦一些賊首,其餘之人,不過是被賊首裹挾,懇請皇帝法外開恩。
張靜一看到這裡,心裡似乎有數了,這就難怪陛下突然這幾日心事重重,跑來孝陵這兒了。
張靜一默不作聲地繼續低頭,不厭其煩地一份份看下去,這上奏之人可謂是五花八門,便連內閣首輔大學士黃立極也對此表達了擔憂。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幾個國公,哪怕是遠在雲南的黔國公,此時也上了奏疏,說了一些水滿則溢之類的話。
這些奏疏真正讓人忌憚的,不是他們在奏疏里用什麼方式來勸諫,而在於上奏疏的人,身份五花八門,有的是閹黨,有內閣大學士,有來自於六部,有國公,還有不少侯爵和伯爵,甚至還有為數不少的宗親。
最重點的是,他們的態度,可謂是出奇的一致。
這裡頭不無就一個意思,有人謀反,就法辦幾個匪首,抄家滅族都可以,但是不要波及,更不可株連,絕大多數人,都是無罪的,即便是從賊,也只能無知而已。
全天下如此一致,幾乎是不約而同,這裡頭的意思,就很讓人值得揣摩了。
張靜一相信,這些寫奏疏的人,一定是發自肺腑,絕沒有背後一起串聯,因為不少上奏的人,彼此之間,關係並不和睦。
比如內閣那幾個學士,大多都是北人,和南方士紳確實沒有什麼利益上的瓜葛。
又比如不少的勛臣,還有宗親……
張靜一默默地看過之後,便將這些奏疏收攏起來,一一疊放好。
天啟皇帝則背著手,凝視著張靜一,道:「奏疏都看過了嗎?」
張靜一點頭道:「已看過了。」
「你怎麼看待?」天啟皇帝道。
張靜一想了想道:「臣如何看待不重要,主要是陛下如何看待。」
天啟皇帝道:「你又和朕賣關子。」
張靜一搖搖頭,老老實實地道:「臣所說的,乃是肺腑之言,陛下怎麼看待,決定的是未來的天下,會是什麼樣子。」
天啟皇帝垂頭,默默踱了幾步,才道:「你說的有道理,現如今,宗親們勸朕,內閣大臣們勸朕,六部九卿勸臣,勛臣們也在勸朕。朕知道他們什麼意思,他們是害怕了,既害怕朕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害怕……遲早有一日……他們也要步江南這些人的後塵,朕若是他們,朕也要怕。」
說著,天啟皇帝突然道:「只可惜,朕不是他們!」
天啟皇帝隨即道:「朕若是對這些奏疏置之不理,從此之後,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說罷,天啟皇帝苦笑一聲:「想來,這就是為何……天子要稱孤道寡的緣故吧。」
沉吟片刻之後,他定定地看著張靜一,目光深幽,口裡道:「明日就下山去,朕要親自主持田畝的丈量,除此之外……張卿……是該動手了。」
張靜一意味深長地看了天啟皇帝一眼:「陛下已有主意了吧?」
「已經有了。」天啟皇帝此時居然顯得異常的平靜,道:「看得見的敵人不可怕,那些看不見的敵人,才最是可怕。可朕想和這些看不見的人心斗一斗,輸了……做隋煬帝便罷了!可贏了,至少……朕不愧列祖列宗的重託。」
說罷,他眼眸一閃,眼中似泛著光,斬釘截鐵地自牙縫裡吐出兩個字:「動手!」
……
次日。
天啟皇帝下紫禁城。
浩浩蕩蕩的人馬,沒有前往南京城,而是奔赴應天府江浦縣。
此地距離南京很近。
北臨渡口,設有浦子口巡檢司。
如今巡檢司,已被生員們控制。
天啟皇帝在這江浦縣城外,卻沒有選擇入城。
本地的縣令已經被拿了,實際上,這裡的縣丞也被拿了,主簿很慘……丟了烏紗帽,跑了個無影無蹤,而錦衣衛已下海捕文書,四處捉拿。
只有一個縣尉,一覺醒來,然後一臉懵逼,上官們呢?
可笑的是,等得知城外浦子口巡檢司的巡檢也換了人,這一下子,縣裡大亂。
本地的幾個大戶,都有人牽涉進謀反大案之後,浦子口巡檢司也捉拿了八九個,一下子……這本是繁華的縣城,如今好像一夜之間……變了樣子。
可憐的縣尉立即向上頭的應天府報告這件事,希望應天府能夠趕緊派一個上官來。
結果就是……他很快知道,應天府那邊,也是一鍋端了,一個都沒剩下,那邊也沒人理他,表示愛莫能助,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這縣尉只好召集差役,而這些平日裡人五人六的差役,個個都成了斷脊之犬。
在大明,許多的差役都是世襲的,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
表面上,他們的地位並不高,可是鐵打的差役流水的官,這些差役往往更加了解縣中的情況,那些流官們往往在地方呆個幾年可能就要調任到其他地方,所以表面上官吏之間的差別極大,地位天差地別,可作為地頭蛇,這些差役都不是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