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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很苦悶,為何明明自己這麼好的善政,陛下只需按著這個去做,便可去做聖君,卻為何總是對此無動於衷,而去輕信像魏忠賢甚至是張靜一這樣的人。
眾人聽了王爍的話,似乎有些膽寒了,小心翼翼地去看魏忠賢。
卻見魏忠賢冷著臉,一言不發,很明顯,這些話,都是沖他來的,什麼朝野積弊,這些人口裡的積弊,不就是他幹的事嗎?什麼不予百姓爭朝夕之利,不就是他派出了大量的鎮守太監去收了礦稅嗎?
可魏忠賢顯然不便發作,他歷來擅長秋後算帳,此時依舊努力和藹的樣子。
信王朱由檢似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嘴角微微勾起,因為王爍的這些話,正是自己想說的。
他偷偷看一眼皇兄。
天啟皇帝就顯得悶悶不樂了,只是他懶得去做聲,一方面是罪不至讓自己大動干戈,另一方面畢竟今日是信王的好日子。
張進聽到這裡,臉色卻微微的古怪起來。
分明以往的時候,他也愛說這些話。
可今日……竟聽的格外的刺耳。
他以往是很崇敬國子監祭酒王爍的,可是用今日的眼光看,卻總覺得他的話有失偏頗。
於是他抿抿嘴,依舊沒有吭聲。
王爍又感慨:「老夫在國子監時,時常教導監生,讀書人,應當躬修力踐,先行後言先行後言……」
他說到這個,其實也是東林學派最重要的核心,所謂躬修力踐、先行後言,其實是延續至王守仁的知行合一。
可張進聽到這裡,卻越發的反感起來。
知行合一,這是沒有錯的。
可是……
張進突然開了口:「躬修力踐、先行後言,這話沒有錯。」
眾人見一直默不作聲的張進突然開口,一時都向張進看去。
天啟皇帝見張進也不安分,更是不喜了,不自禁地露出了不悅的樣子。
信王朱由檢卻露出欣慰之色。
倒是張進的爹張國紀,心裡咯噔一下,立即覺得不妙了。
張進道:「可是先生,該怎樣才能躬修力踐和先行後言呢?」
王爍微笑,在他看來,張進還是原來的張進,依舊還是那般的虛心求教。
於是滿面紅光地道:「顧先生曾說過一句話: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豈不就是先行後言嗎?這是讓我輩讀書人,不可空談心性,不要將王聖人的學問,變成禪機。而是應該將這學問,變成治國平天下的道理,要積極去揭露朝野的積弊……」
張進恍然之間,有些迷惑。
以前他聽了這些話,往往都很激動,覺得這果然很有道理啊,讀書人不能坐而論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可現在聽來,他卻搖頭。
這搖頭,讓王爍一愣:「怎麼,老夫說的不對?」
「躬修力踐,我覺得不該是如此。」張進道:「因為學生以為……其實這樣的躬修力踐,只是從一個空談,淪落到了另一個空談之中。我們都說要努力的入仕,要行仁政,要革除弊端,要品評天下的人物,只有這樣,才是對天下和國家是有利的。可做的這些,不還是在空談嗎?」
王爍:「……」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張進。
他們沒想到,張進居然直接反駁了王爍。
這時信王朱由檢頓時尷尬起來,連忙道:「喝酒,喝酒……」
「不。」天啟皇帝這時生出奇怪的感覺,他眼裡突然放光,卻是道:「讓他說,讓他繼續說說看!」
天啟皇帝頗為激動,他突然發現,這個舅哥,不但外在改變了,似乎……連內里也有改變。
張進想了想,繼續道:「一件事的好壞,怎麼能輕易去下結論呢?品評天下人物,做到一個士大夫應該有的責任,這是好事,顧先生此言……很有道理。可學生卻認為,憑什麼就是我們來品評天下的人物,或者,由我們來決定人的好壞?是因為我們更加高明嗎?還是因為……我們學過聖人的道理?」
王爍一時尷尬,而他所尷尬的,不是張進的這些話讓他難堪。
而是跳出來反對他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東林生員張進。
他頓時氣惱,吹鬍子瞪眼道:「這是因為我們……我們……」
「就說治河吧。」張進不想和他繼續辯駁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卻是自顧自的打斷王爍,道:「王公可曾修過河?知道一旦河水泛濫的時候,這河道里是怎樣的場景?可否知道,需要多少人力,才能巡視河堤。如何在河水成災的時候,確保能迅速遷徙百姓?可是……我們只讀了幾部書,只在書齋里,彼此議論了幾句所謂當政的得失,我們就可以評價治河的好壞,我們便可以決定誰擅長治河,誰不擅長?」
「我從前……也能在治河這些事上,侃侃而談,自以為自己讀過許多經史,便曉得治河,只需像大禹那樣,便一定可以成功,可以萬無一失。可後來才知道,這其中牽涉到的事情,方方面面,而我從前所想像的治河,其實不過是個笑話而已。我是如此,王公……」
說到這裡,張進意味深長地看了王爍一眼,接著用很有深意的口吻道:「王公也是如此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碾壓
這一句王公也是如此,真如晴天霹靂,讓王爍一時之間羞憤難當。